《钻石的历史》作者:[美] 哈特
目 录
第一章 巴西粉钻惊寰宇
第二章 钻石本是天外客
第三章 钻石帝国奠基人
第四章 巧取豪夺不义财
第五章 争夺钻石战非洲
第六章 鬼斧神工造辉煌
第七章 玫瑰幽兰起印度
第八章 多格里布新篇章
后记:作者鸣谢
译者说明
第一章 巴西粉钻惊寰宇
1999年5月9日的清晨,三个驾驶驳船的“毛矿工”在巴西米纳斯热拉斯省的阿贝特河的上游下锚开工,他们从浑浊的河流中把泥沙吸了上来。所谓的“毛矿工”其实就是在小型钻矿工作的工人,每个毛矿工工作的领域便是一个“毛坯矿”。那一天是星期天,本来是休息的日子,但是那段时间收获甚微,矿工们又需要赚钱养家,于是他们就发动了驳船的引擎,从营地出发,缓缓地逆流而上,在一座浮桥的边上停靠了下来,并把船只顺着水流一字排开。一顶简陋的粗布雨篷为他们遮住了火辣辣的阳光。
矿工们从河床里吸上一立方码的沉积物,淘净秽物,便开始把剩下的沙砾过筛。两个小时过去了,他们一直没有停歇,也没有什么收获,就在这时,一颗细长的钻石在筛子上赫然显身。粗看上去,它算是个三角体,最长的那一边大概有一英寸半。那个负责过筛的毛矿工赶紧又是召唤又是挥手地让工友们停住了矿泵。他把那块钻石在河水中涤荡,用手指抹去了表面的污泥,又找了块儿布把它擦干。他们三个默默地传看着这块宝贝,每个人都把它捏在指间,冲着太阳,眯着眼睛仔细端详,最后他们一致认为,这块钻石绝对是粉色的,千真万确。他们三个匆匆解开了栓船的缆绳,一路向河岸驶去。他们足足赶了一个小时的路才找到一部电话,在那里,他们给驳船的船主吉尔玛·坎波斯挂了个电话,正因为此人拥有这些驳船,他便理所当然地是这颗钻石的主要拥有者。
由于那天是星期天,坎波斯兄弟并没有在公司里上班。他们的公司位于阿贝特河流域的帕托斯德米纳斯市,离那个毛坯矿有80英里远。该市拥有十五万人口,乃是历史上著名的钻石出产地。坎波斯兄弟明面上是做卡车配件生意的,但是在他们的写字楼里同时还进行着钻石交易。他们的写字楼面对着一片人造的环礁湖,每逢星期天,当地的居民便携家带口地在环绕着那潭死水的湖滨小路上逡巡漫步。一群游手好闲的僧侣则挤在湖心的一座小岛上昏聩度日。就在这样一个静如止水的巴西小城,卡车配件的生意再平常不过。那座大楼的一侧镶着由巨大的字母组成的招牌,让人们一望便知这里是做汽车零件生意的。任谁也看不出坎波斯兄弟同时还在买卖钻石毛坯,一年的收入能有好几百万美圆,人们更想不出经他们转手的成品里不经意就有一颗小粉钻,或是极品绿,而他们二楼的库房里很可能就有那么一颗50克拉的上品白钻静静地躺在一堆轧皮和化油器的上面,等待着买主。
吉尔玛·坎波斯是大哥,也是这份家族产业的老板,他年逾不惑,历来说一不二,浑身上下的皮肤呈棕橄榄色,双目突出,黑发浓密。幺弟热拉尔多主管汽车配件的生意,他宛如运动员一般矫健,精力充沛,永不停歇。老二吉斯内曾经是个公务员,为人和蔼亲切,不论从年龄上还是地位上,他都稳稳地夹在老大和老三的中间,不时为他们调停斡旋,在家族中是出了名的和事佬,正是他的存在才使同样是烈性子的吉尔玛和热拉尔多能够和平共处,同心协力。
当吉斯内最终接到毛矿工们的电话时,他吩咐道:“记住一定要让吉尔玛最先过目,记住一定要让吉尔玛最先到达阿贝特河,让他最先看到那块钻石。”其实最先到达的是热拉尔多,因为在毛矿工们联系他们的时候,他正好随身携带着移动电话。但是到达现场的顺序乃是荣誉和骄傲的象征,所以斡旋专家吉斯内希望吉尔玛获此殊荣。
就在他们各自驾车快马加鞭地朝东驶出帕托斯的时候,他们的心中不约而同地都在犯着嘀咕:“那块钻石真的是粉色的吗?”根据他们的经验,他们认为最大的可能是它根本就不是粉色的。真正的粉钻其实是凤毛麟角一般的稀有,就算巴西是著名的粉钻出产地,这块钻石也很可能是常见的稍带一抹粉色的棕钻而已。这样的伪粉钻经过打磨那一关便会红粉褪尽,其棕色的本质就此原形毕露。尽管一切皆有可能,这块钻石硕大的体积对于坎波斯兄弟来说仍然具有十足的吸引力,所以他们才向着东方的郊区飞奔而去。
根据毛矿工们的汇报,那块钻石重达81克拉。这个数据是准确的,因为毛矿工们都随身携带着钻石秤。如果它是纯正的粉钻的话,那可绝对是价值连城了。三兄弟的车子从高速路上猛地拐了出来,继续在郊区的红土路上朝河流的方向奔去。吉斯内说自己当时浑身发抖,险些连车都开不了了。热拉尔多第一个到达。他冲出车子与毛矿工们会合。他从随身的物品中翻出寸镜(珠宝匠、钟表匠等专业人员套在眼窝上使用的小型高倍放大镜——译者注),开始研究那块钻石,他只看了一眼便抬起头,理清了思绪,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继续埋头工作。那是一种鲜艳的粉色,是他从没见过的情形。后来他回忆说:“我当时百感交集啊,心情起伏不定。”吉尔玛赶到以后,热拉尔多把钻石郑重地交到他的手上。硬汉吉尔玛只看了一眼竟激动得哭了。
激动过后,三兄弟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他们开始考虑这块粉钻的意义。吉尔玛知道在这件事上他们需要贵人相助。不说别的,光是发现它的毛矿工都知道这块粉钻价值千万,而且在这一点上他们决不让步。由于吉尔玛是驳船和矿泵的拥有者,他也自然拥有这块粉钻最大的股份。但是毛矿工们也拥有1/5的分额,而且他们希望尽快把钱拿到手里。在这中情况下,吉尔玛决定拉人入伙,不光为了分担毛矿工们的酬金,更主要的是他希望合作伙伴能够协助他对该钻石进行鉴定和评估,并最终把它卖出去。
大块的彩色钻石的价值历来难以评估。每一块这样的宝贝都是独一无二的。人们无法遵守钻石行业里现有的价格标准对它们进行统一定价。而针对这类钻石的潜在购买人群更是少之有少。在这个绝少有人问津的领域中每一块新秀彩钻的华丽登场都会引起十足的轰动效应。吉尔玛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但是他知道有个人能够胜任。
他联系了路易齐·吉格里奥,此人是距离帕托斯得米纳斯80英里的西部城市科罗曼得尔的钻石交易商兼矿主。这番联系把吉格里奥的合作伙伴斯蒂芬·法比安也拉了进来。法比安是一名来自澳大利亚的矿业工程师兼矿产物流分析师,在他的策划之下,吉格里奥在巴西的矿产事业脱颖而出地成为了“黑天鹅资源公司”。法比安从此留在了巴西,主管黑天鹅的业务。
在巴西的钻石行业中,吉格里奥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人物。他中等身材,脸庞短横,抽起烟来活像个烟囱,这样的形象很容易让人把他误认为是蜷缩在科罗曼德尔城任何一家后街咖啡馆里靠着啤酒打发时光的小矿工,胳膊上还残留着在河流里淘钻时沾染的污泥。然而人不可貌相,在他只有十几岁的时候就开始倒腾钻石毛坯了。23岁时,他便定居在科罗曼德尔,一边做生意,一边盖起了当时城里最大的有墙有院的赭土庄园。他经营着蒸蒸日上的钻石交易行和一家钻石打磨厂。每隔几个月他就坐飞机到里约热内卢和妻子女儿们团聚,匆匆停留几天,再赶回科罗曼得尔,继续投身他对于钻石的那份不眠不休的追求。
巴西曾经是世界上名列前茅的钻石出产国。虽然辉煌早已属于过去,但是该国出产的钻石的优秀质量仍然使其在钻石交易中保持尊位。巴西的钻石大多出产于河流。这样的钻石被称作“冲积钻”,它们在整体质量上要优于从矿坑中开采出来的钻石。阿贝特河曾经孕育出一颗827克拉的巨钻。她那泥泞的河床中也曾经分别浮现出275克拉和120克拉的两枚粉钻。1938年,毛矿工们在布里托的圣安东尼奥河淘出了巴西最著名的钻石——727克拉的维嘉总统钻。该河还产出过分别重达602克拉、460克拉、400克拉和375克拉的各级钻石毛坯。在过去的250年中,无数令人拍案叫绝的珍品从钻石河谷中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其中近期的产品多半都是在半夜里由兴奋的毛矿工用破布包裹着送进吉格里奥庄园的大门的。
在贫民众多的巴西,毛矿工在人们的心中颇具传奇色彩。这些矿工们的权利源自他们世代的劳作,与法律毫不相干,而当地对于强盗行径的助长与纵容之风更把他们的形象描绘得出神入化。一个毛矿工可能蜗居于河边某个用塑料布搭起来的窝棚,也可能在城里拥有一套像模像样的房子。他可能开车兜风,也可能步行天下。但是不论他们高低贵贱,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是永远不变的,那就是:只要毛矿工发现了钻石,就得有人出钱买单。在发现这颗粉钻的问题上,就算吉尔玛·坎波斯是驳船的拥有者,也别想绕过这条规矩。毛矿工们发现了钻石,就享有他们应得的那份利益,而且他们的佣金必须分文不少地按时付清。更绝的是,他们开出了一口价——两百万美圆,坚决不让步。
坎波斯兄弟把粉钻呈给吉格里奥一览。后者果然被粉钻迷住了,因为该钻品色上佳,是那种明艳的粉色。双方围绕着粉钻展开了一轮又一轮的讨论。吉格里奥和坎波斯兄弟一致认为该毛坯的一角过于突出,影响了美观,决定把这一角削去,以改善其视觉效果。这样一来,粉钻在重量上便轻了两克拉。一番修饰过后,吉格里奥对粉钻的外观很是满意,于是他建议法比安让黑天鹅公司对其进行投资。
一开始,法比安并没有看到这个提案的利益所在。虽然吉格里奥拥有黑天鹅公司一大块的分额,但该公司是注册在多伦多的上市公司。虽然黑天鹅公司旨在进行钻石方面的投资,但对于稀有钻石的风险投资并不在其营业范围之内。但是法比安认为这块巨型而罕见的钻石绝对能够吸引公众的注意,有利于在投资者中树立公司的形象。于是他同意黑天鹅公司购买粉钻的一部分股份,同时提出了两个附加条件:一,吉格里奥必须保证最低返利;二,黑天鹅公司要求第三方对粉钻做出估价。这第二条附议很快便把粉钻出世的消息从一个小圈子里扩散到更大范围的钻石交易领域。
法比安电话联络了很多业内人士,得到了不少推荐,最终他找到了一位伦敦的钻石顾问——理查德·威克-沃克。威克-沃克深知此事风险巨大,因为对于彩钻的评估全看它的成色如何。这块钻石真的是粉色的吗?它的颜色是否能够接受打磨的考验?打磨之后粉色是会消退还是会更鲜艳?在这个阶段,针对这些疑问的答案全都得靠推测,因为一块钻石最终的颜色不到加工结束是不会定下来的。尽管如此,这世上还是有高人能够进行这样的推测的,当时,威克-沃克心目中的人选即将离开伦敦返回南非。于是威克-沃克紧急致电来自约翰内斯堡的钻石大亨默文·利夫西茨,好歹将他留了下来。
“钻石大亨”是业内人士对钻石交易商的称呼,这个头衔比一般意义上的精明能干拥有更深刻的内涵。它代表着老练、睿智,以及最重要的一点:与钻石之间那种心有灵犀的洞察力。当威克-沃克找到利夫西茨并告诉他关于粉钻的种种信息之后,利夫西茨的兴趣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但是当时的情况是他必须赶回南非打理商务,时间对他来说十分紧迫。而且他当时身边不巧没有检验钻石的必要工具。所以,趁威克-沃克的旅行代理商在网上联系机票的工夫,利夫西茨赶紧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位于嘉顿花园的伦敦钻石交易中心而去,到了目的地,利夫西茨买了一架寸镜、一盏便携灯和一把标尺。一切准备停当之后,他便掉头赶往机场。
利夫西茨飞往苏黎士,然后连夜转机到达圣保罗。从圣保罗他再次转机奔赴贝罗荷里宗特,在那里和恭候多时的法比安会合,两人一同登上了法比安租下的螺旋桨小型客机飞到了蒙特卡米罗。吉格里奥在那里接到了他们,并与利夫西茨握手寒暄,然后他们一行三人马不停蹄地驾车朝吉格里奥建在科罗曼德尔的钻石打磨厂驶去,那颗粉钻此刻正静静地躺在保险箱里等着他们的到来。进得打磨厂,吉格里奥只身去取钻石,利夫西茨则在一间办公室里等待。就这样,在离开伦敦20个小时之后,利夫西茨终于打开那个纸包。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那钻石美得让我几乎窒息,”利夫西茨曾说道,“我剥开了包装纸,那宝贝一下子就把我震住了。我把纸重新包好,把它放回桌子上,然后在办公室里绕了几圈才返回座位。那块钻石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虽然你已经看着它了,但是你的大脑一时无法处理这个事实。它美不胜收,那钻石真的是华丽至极。我第二次端详它的时候(也就是他第二次打开纸包的时候)是我平心静气地坐下来对它进行分析的时候。我花了三个多小时研究它。”
利夫西茨检验完毕之后,他们三人驱车去了吉格里奥家。在他们三人共进午餐的时候,利夫西茨说那块粉钻价值不菲,但他不想草率地给它定价。他必须审阅自己的鉴定笔记,然后把最终报告发给伦敦的威克-沃克。匆忙用过午餐之后,利夫西茨再次踏上旅途,这次他登上了直飞圣保罗的航班,在圣保罗他刚好赶上南非航空每周一班飞往约翰内斯堡的飞机。
利夫西茨到达约翰内斯堡的时候已经是隔天早晨8点了。他已经在飞机上度过了差不多两天的光景,但他不顾舟车劳顿,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灌了一肚子的咖啡,继续工作。在他检验粉钻的那三个小时里面,他做了大量而详尽的笔记。在自己的办公桌上,他把那些笔记按顺序逐一摊开摆好,开始整理思绪。最终定稿的报告不光包括利夫西茨的评估结果,还包括威克-沃克对市场走向的分析,这份市场分析着重突出了对粉钻行市的预测。粉钻的评估报告长达11页,其中6个重点句勾勒出了利夫西茨的巴西之行、吉格里奥的浓厚兴趣也鼓起了坎波斯兄弟心中的希望:
一眼看去,该钻石以其无可辩驳的粉色质地给检测人留下了强烈的印象。我个人认为该钻石并不具有棕色的色调。在普通日照下该钻石毛坯呈现非常鲜艳的粉色,且颜色分布均匀。在日光下,其色泽为清晰明确的粉色。
该钻石毛坯一面为切削面,另一面为粗糙面。综合以上因素,从两边分别看去,该粉色属于同一强度。
对于粉钻来说,只有完全加工完毕之后的最终颜色才能决定其每克拉的价值。也就是说,数十万美圆一克拉的价格差异就维系在这个问题的答案上了:那粉色最终究竟能有多粉?利夫西茨在报告中紧接着回答了这个问题。最佳情况是该钻石能够焕发出‘艳粉色’,这个可能性占了30%。利夫西茨认为最大的可能性是经过打磨以后该钻石呈现‘暗粉色’(比‘艳粉色’要淡些,但是成色上佳),他给这个结果预测了50%的可能性。
根据利夫西茨的颜色检验报告,威克-沃克及其同仁把粉钻的价格定位在六百万美圆到两千万美圆之间。他们认为卖掉粉钻的最佳途径是发掘私人买家,并定出价格下限,这样,买家若是出价低于价格下限,粉钻是不会易手的。他们定下的价格下限是十三万美圆一克拉,或者任何高出十万美圆一克拉的购买意图。这个价格很明显是用来投石问路的。是否能够促成交易主要还是要看多少人想要这块粉钻,以及他们的需求有多迫切。威克-沃克伦敦工作组做出的报告指出,当时石油价格的下跌和亚洲金融风暴使包括靠石油发家的文莱苏丹在内的不少潜在买家望而却步。尽管前途未卜,黑天鹅公司仍然用二百万美圆从坎波斯兄弟手中买下了粉钻1/6的股份。
接下来,吉格里奥和坎波斯三兄弟做出了一个超级冒险的决定。他们并没有按照稀有宝石交易的惯例把买家邀来巴西验货,而是带着粉钻到巨型钻石的聚集地纽约四处闯荡。他们把粉钻用衬布包好,放在了一个小皮囊里。吉尔玛·坎波斯随手把那皮囊栓在了自己衬衫贴身的一面。他们飞往迈阿密,然后转机到了纽约。他们带着粉钻来到了第五大道上的哈里·温斯顿珠宝行,道明来意之后,他们被店员请到了楼上珠宝界传奇人物哈里·温斯顿的儿子兼继承人罗纳德·温斯顿的私人办公室。温斯顿赶忙派人请来了他手下的高级打磨师和老牌销售员。人员到齐之后,吉尔玛随手打开了包裹,漫不经心地把粉钻抛在了温斯顿桌上的吸墨纸簿子上。温斯顿及其手下看到粉钻的一刹那,屋子里登时一片肃静。一颗79克拉的粉钻毛坯任谁看到都会屏住呼吸,就连温斯顿珠宝行里这些见惯了大场面的人也未能免俗。
在场人员谨慎地互相耳语着艳羡之辞。坎波斯兄弟们开门见山地告诉他们,这粉钻绝对是好东西,美国人想要的话就得出两千万美金。温斯顿告之他需要考虑一下。没问题,吉格里奥干脆地说;然后他们收拾起粉钻告辞了。那一晚,他们三个在纽约城里一直狂欢到天明,那粉钻就乖乖地呆在皮囊里随着他们一个酒吧一个酒吧地畅饮开去。
第二天,他们再次拜访了温斯顿珠宝行。温斯顿旗下的切割师说他想给粉钻开一个窗面,以便观察钻石内部的质地。窗面就是在钻石毛坯的一面磨出一个平面,切割师能够通过这个平面在切割之前看到钻石内部的情况。而这次他们是希望开个窗面检查粉钻内部的颜色。吉格里奥和坎波斯兄弟断然拒绝了这个要求。后来,他们四个人里有人说给粉钻开窗面就跟那群美国佬还没约会就想和他们上床一样荒唐。他们决定不在纽约逗留四处献宝了,那样会让人觉得他们急于出手。于是他们当机立断地返回了巴西。
关于粉钻的种种消息如他们预见的一般不胫而走。很快,他们迎来了贵客威廉·戈德堡。戈德堡是纽约的一位钻石大亨,此人出手一向阔绰不凡,一头银白的头发配上沙哑低沉的嗓音使他仿佛《教父》中的马兰·白兰度的翻版。戈德堡手下的财团曾经购买并切割了名噪一时的上等白钻“极品玫瑰”,那块钻石的毛坯曾重达353.9克拉。而当年收购并打磨了著名的“金南瓜钻”,然后把它转手卖给了哈里·温斯顿的也正是此人。“金南瓜钻”是一块鲜黄色的钻石,成品重达44.74克拉。要知道,大块的钻石往往高深莫测,世界上有能力且有胆量打磨巨型钻石的珠宝商可谓屈指可数。
坎波斯兄弟在机场接到了戈德堡,然后开车把他带到了他们的汽车配件商店。年事已高的戈德堡爬着楼梯来到了二楼,大口地喘着粗气,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吉尔玛平时办公的位子上。三兄弟把粉钻拿了进来供戈德堡审检阅。他出价三万美圆。三兄弟拒绝了他的报价。戈德堡认为更高的价格过于冒险,于是空手回了纽约。
粉钻之类的稀有钻石最能够在钻石交易界里制造传奇气氛,它们撩拨着业内各类赌徒的心,也展现着钻石交易中特有的动人心魄的冒险精神。就在粉钻浮出水面那年的8月,一个专门从事钻石成品的珠宝商从纽约专程给我打电话,告诉了我关于粉钻的奇闻逸事。
“据说有人得着了一枚巨大的红钻石呐,你知道不知道?”他在电话里问我。
“红钻?”我反问道。
“是啊,红的,粉盈盈的,其实就是红的啊。”
“难道是血红色?”
“总之是非常非常的红。好象是俄亥俄洲的一个愣头青带着它进了城。他是继承遗产得来的。那家伙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何方神圣,就把它带出来让人看看它值几个钱。他带着它满街转悠啊,据说有个当铺里的伙计只瞟了一下就给闪了眼睛。”
坎波斯兄弟的粉钻能够被人们以讹传讹到这个地步其实并不奇怪。极品钻石的真实身份永远都在云山雾罩的假情报中显得扑朔迷离,而且传言越多,它们的光芒便越发耀眼。少量且无恶意的小道消息正是钻石行业的一部分。
钻石毛坯的卖家一定给自己留下足够的余地进行投机。正如威克·沃克所言:“有时候,决定接手如此罕见钻石的决策力本身也另钻石升值不少。成品钻石的卖家并不希望所有人都知道他购买毛坯的价格。”吉格里奥和坎波斯兄弟把他的建议奉为金科玉律,在粉钻的详细资料方面一直守口如瓶。业内人士没有真实资料便值得凭空想象。于是,人们着了魔一般地对粉钻进行着臆想和揣测,各种传闻一层套着一层地蔓延开去。我也被这个陷阱拉下了水,决定跟踪粉钻的芳踪,后来我终于找到了法比安的下落,也弄到了一份威克-沃克的报告,我简直是无可救药地被粉钻迷住了心窍。我决定在粉钻被切割之前一定要一睹芳容。
每一块钻石毛坯都包含着无限的潜力和风险。谁也无法预测砂轮磨过之后,或是打磨师开工之后毛坯会发生何等变化。钻石的瑕疵往往能够逃过检测那一关,有时候连精密仪器都难免放水。正是这种不可预知的特性使钻石大亨们对毛坯的激情永不消退。那些沉迷于纯粹毛坯的死硬派冒险家们会对每一个走近他们的人轻声诉说,告诉别人成品钻石不过是毁于人工斧凿的毛坯罢了。
钻石毛坯的形状是决定成品形状至关重要的一个因素。默文·利夫西茨认为那块粉钻是天然的梨形钻石的坯子。如果人们把粉钻加工成梨形钻,其成品重量将是50%。换言之,粉钻成品的重量将是毛坯的一半,大约40克拉。50%的成品重量是相当不错的回报率。但是,利夫西茨深知,只有在粉钻毛坯没有任何大型瑕疵的情况下,才可能把它加工成梨形钻。事实上,粉钻确实存在着瑕疵。
行家里手利夫西茨慧眼发现了粉钻中央一条极其细微的裂痕。这条裂痕对整个钻石造成了威胁。若是切割师今后在粉钻的某一面进行打磨的时候,整个钻石都可能粉身碎骨。所以,在切割粉钻之前,人们必须仔细研究几天。切割师则需要铸造几个塑料模具进行演习。利夫西茨就亲自设计了四种打磨方案。
在其中的一套方案中,切割师要从裂痕处把粉钻一分为二,其中一块要比另一块稍微大一些。稍大的那块可以分别磨出两块成品——一块13克拉的梨形钻和2克拉的圆钻。那块小一点的材料中还存留着两条裂痕,但是利夫西茨认为这点瑕疵不会给打磨工作带来任何麻烦。小一点的那块可以被磨成一颗15克拉重的心型钻,“虽然它稍嫌臃肿”。总之,这套方案可以使其成品的总重量超过30克拉,占了毛坯重量的40%。
每一套打磨方案衍生出的结果都会对粉钻的最终价值起到决定性的影响。在考虑价值的时候,并不是简单地算出哪种方案产生出的成品总重量最大就要采取哪种的。在成品钻石中,个头大的钻石每克拉的价格要超过个头小的钻石。比如说,在品相相当的情况下,一块2克拉的钻石要比两块1克拉的钻石昂贵许多。任何考虑购买粉钻毛坯的人都会考虑到这一因素。
而围绕成品钻石的复杂定价系统更使人摸不到头脑。彩色“珍奇”钻石的价格是按照其成色定级制定的,利夫西茨就列出了不同等级粉钻的价格。一块7克拉的珍奇淡粉钻的价格是每克拉113000美圆,而另一块3克拉的珍奇紫粉钻的价格则飙升到每克拉260000美圆。这些还都是中等价格水平。其他的粉钻则最低每克拉16000美圆,最高每克拉730000美圆不等。这其中的赌注令人咋舌,因此,我觉得必须亲眼看到粉钻毛坯的庐山真面目。
那段时间,我每星期都对法比安软磨硬泡,最后他同意替我向坎波斯兄弟提出观瞻粉钻的要求。他们没有许下任何保证,却也没有拒绝。2000年1月16号,我乘飞机从多伦多飞往圣保罗,然后转机去贝罗荷里宗特,在那里我逗留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法比安开车来接我,带着我向帕托斯德米纳斯出发。明媚的阳光倾泻而下,身边的风景在昨夜小雨的滋润下显得格外耀眼。巴西的高速公路都建在高地上,以避免夏天的雨季带来的洪水的冲击。从这种高高在上的角度一眼望去,蜿蜒狭长的风景线便旖旎地展现在我的面前。我们在一家路边餐厅歇了歇脚,喝了点咖啡,吃了些热腾腾的奶酪面包卷。然后我们又登上法比安的卡车,朝着北方的钻石之乡驶去。
米纳斯格莱斯的钻石商们终日与危险为伍。这些商人经常为了钻石争得头破血流,用枪杆子摆平竞争对手的情况早已是家常便饭。在这个地区工作的毛矿工大概有一万人,当地丰饶的河流提供了稳定的钻石出产量。在那里做买卖就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当地的人都知道,像吉格里奥这个级别的商人的手头随时都有大量的现金可以周转。而吉格里奥的钻石库存的价值经常可以达到数千万美金。据说他本人已经躲过好几次杀身之祸了。
各色骗子也活跃在当地的钻石市场,各种各样的假货层出不穷。就在坎波斯兄弟发掘出粉钻之后不久,有个人在某天深夜到访吉格里奥的庄园,想卖给他一块号称30克拉的粉钻。但是吉格里奥连寸镜都不用拿就把他的看穿了。他对来者斥道:“你这块东西要是偷来的,就他妈的给我怎么拉出来的怎么塞回去,要是刷了指甲油的石英,趁早拿到特拉维夫去骗个5万美圆。”当然,真的假不了,有的钻石大得出格,但仍然是真货。1997年,一个毛矿工给吉格里奥捎来了一块从帕拉耐巴河淘出来的白钻石,重达350克拉。另一个买家曾出价8百万美圆。吉格里奥检查一番之后,调动整个财团的现金付给那毛矿工12万美圆,不过这个很可能只是传说。
在我们开出贝罗荷里宗特4个钟头之后,法比安用手机给吉格里奥打了个电话,问他有没有可能马上就能和坎波斯兄弟会面,坎波斯兄弟是否愿意见我们,是否能够让我们亲眼见一下粉钻。就吉格里奥所知,三兄弟能够践诺,但决定权还是在他们手里。法比安合上手机之后说:“这事完全由吉尔玛定夺,今天的事能否成行全看他目前心情如何。”
我们进入了帕托斯德米钠斯,穿过小镇的中心,来到了人工湖畔的卡车配件店。一扇顶着铁丝网的大门拦住了我们的去路。法比安把车子倒回一片空地上,停稳之后又打了个电话。5分钟过后,吉斯内·坎波斯翩然而至,他垂着手,悠闲地从一条小路上踱了过来。他和法比安热情地寒暄几句,同我握了握手,然后用葡萄牙语和法比安聊了起来。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我,神色之中透着一丝腼腆。法比安打开了卡车的后厢,拽出一大箱子黑底白字,印着黑天鹅公司标志的的圆领衫。接着,他又翻出了几顶“黑天鹅”棒球帽。吉斯内咧嘴一笑,说了个小笑话,然后转身走了。
“刚才这是什么阵势?”我问道
“我也不知道,”法比安答道,“他说让咱们在这儿等着。我觉得他可能是想探探你的虚实。”
又过了10分钟,吉斯内回来了。这次,我们三个一同顺着小路拐了个弯,一栋三层高的住宅楼出现在我们的眼前,热拉尔多就在门口等着我们。他身着白色无袖背心,外加运动裤和跑鞋。他和法比安拍着对方的后背,亲切地互相问好,向我投来大方而直白的目光。吉斯内掏出钥匙,打开了钢制的楼门,待我们依次进入之后,他又转身把门锁牢。我们拾阶而上,登着大理石楼梯来到了二楼一间十分空旷的房间。吉斯内和热拉尔多在厨房里咬了一阵耳朵,随后热拉尔多离开了房间。吉斯内在沙发上坐下,顾自喝了一听可乐,期间他什么都没说。法比安和我走到了阳台上,旁边一座楼房正拔地而起,那是吉尔玛的新房产。
“热拉尔多去哪儿了?”我问道。
“他去拿粉钻了。他们经常更换保存的地方。”
5分钟以后,楼下的大门吭啷作响,紧跟着是一串轻快的脚步声在大理石楼梯上回响。热拉尔多快步走进房间,手中握着一只麂皮袋子。他从袋子里掏出一个纸包放在桌子上,然后展开了纸包。在纸上躺着的正是粉钻。法比安和我走到桌子旁凝视着粉钻。热拉尔多在粉钻旁边撂下一架寸镜之后朝后退了几步,让开了桌边的位置。这就是那颗挑逗起无数遐想的钻石呀,此时此刻它竟是如此的精致而脆弱——这个细长的三角体还不到两英寸长,重量不会超过1盎司,一面程磨砂状。吉斯内坐在沙发上定定地望着我。我把目光投向法比安,他耸了耸肩,于是我用两根手指头小心翼翼地捏着粉钻坐了下来。我把寸镜架在眼睛前面,并把粉钻凑近了镜片,这个宝贝让我一路风尘地跋涉而来,现在我总算是第一次好好地看着它了。
寸镜另一端的钻石毛坯会为你展开一个高度清晰的微观世界。那感觉就好象是身处一片水晶天地。钻石毛坯不会像打磨过的成品一样使人眼花缭乱。这块钻石的颜色显得极其温润平和。它的粉色很正,毫不含糊。在过去,老派头的钻石爱好者会用“上善若水”来形容极品钻石,这粉钻显然就具备着水一般的质感,柔弱地泛着微光,仿佛是一滴至纯的玫瑰粉色坠落到溪流之中,展开一小片均匀的红晕,稍纵即逝。这样绝妙的颜色似乎无法挺过打磨那一关,恐怕第一个切面刚刚打开,这一抹红颜便会随着一江春水消失殆尽。我完全理解要打磨这样一颗钻石需要多么大的勇气,要买下这个毛坯的人要承担多么大的风险,我也感到了在场的其他人注视着我的目光。坎波斯家族的运气全都维系在这个宝贝上了,因为坎波斯兄弟不过是钻石行业里的小把式,而粉钻的名气已然使他们的地位攀升了一个高度。我放下粉钻,揉了揉眼睛。
“他们把粉钻命名为‘千禧玫瑰星’。”法比安介绍道,吉斯内和热拉尔多粲然一笑。千禧玫瑰星。如果他们真能沿用这个名字,那这块粉钻的价格又要上升一两百万美圆了。拥有名号的钻石历来令人趋之若骛。
热拉尔多和吉斯内轮番抄起寸镜对着粉钻审视一番,然后热拉儿多麻利地把粉钻包好,放回到皮囊里,捧着它离开房间,朝收藏之处走去。他小跑着下楼的时候,脚下的运动鞋胶底在光滑的大理石上咯吱作响,接着又是吭啷一声,楼门再度锁上了。
著名的钻石除了自然的珠光宝气之外还具有超强的可演绎性。号称1680克拉的布拉刚扎钻同样出产于坎波斯兄弟发现粉钻的那条河流,它的传说在巴西家喻户晓。大约在1800年,三个因犯罪被发配到巴西内陆的武士发现了布拉刚扎钻。根据他们受到的宣判,他们三个不得在任何主要城镇生活,也不能在文明社会定居,只能在荒无人烟的地带自生自灭。要是他们违反了以上规定,等待他们的就是牢狱生活。这个苛刻的判决使他们不得不朝着深山老林跋涉而去,他们来到了米纳斯格莱斯省,穿过了普拉塔河,一路向着北方进发。最后他们到达了目的地——浊浪翻滚的阿贝特河。当时,已经有人在米纳斯格拉斯发现钻石了。这三个流放犯把希望全部寄托在淘钻上面了。因为他们寻思着如果能够发现钻石,兴许能够被赦免。
这一淘就是5年。他们手中的工具过于原始,限制了他们搜寻的范围,他们只能在河边有可能出钻的地方草草地挖一挖。到了第六个年头,巴西大旱,阿贝特河干涸得只剩下一条涓涓细流。这下大部分河床裸露在外,三个犯人能够挖到最好的沙层了。他们筑起了一个小水坝,一遍又一遍地淘洗着砂石,就这样,他们发现了那枚巨钻。他们顶着酷暑,不顾蚊虫的叮咬,认真地工作着,突然,一块拳头大小的钻石跳入了他们的眼帘。但是,这枚钻石令他们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因为他们没有开矿执照,所以这块钻石对他们来说属于非法所得物。事实上,他们的行为属于盗窃葡萄牙王国的财产,因为当时巴西是葡萄牙的殖民地。要是他们拿着钻石去邀功的话,不但会违反禁令,还会背上盗窃王室财物的罪名。最后,他们别无选择,只得带着钻石孤注一掷。当地的总督看到这么大的钻石简直乐开了花,就地给他们三个减了刑。后来这颗巨钻被送到了里约热内卢,当地的官员把它送上一艘快速帆船,日夜兼程地到达了里斯本。
葡萄牙皇室用宗名布拉刚扎给巨钻命了名。从那以后,关于布拉刚扎钻是否是钻石的争论就从来没有停过。如果布拉刚扎钻货真价实,那么在当时它就是世界上最大的钻石了,放到今天它也是第二大,可是它到底在哪儿呢?布拉刚扎钻压根就不存在,要是存在的话,肯定是什么人把它藏了起来。有些学者认为布拉刚扎钻并不是钻石,而是白色黄晶,葡萄牙王室之所以坚持说它是钻石,不过是想用它壮壮门面。还有传言说布拉刚扎钻的确是钻石,但是在风云动荡的十九世纪早期被人偷走了。那个时候,拿破仑正率兵在西班牙和葡萄牙苦战威灵顿公爵,葡萄牙皇室则逃到巴西避难。就在英军迫使法军将领阿布兰台公爵从葡萄牙撤退的时候,后者秘密地把一只塞了四万多枚葡萄牙金币的箱子运回了法国,让夫人保管。这个故事里面的疑点就在于,那个法国公爵很可能拿到了布拉刚扎钻,并把它掺在了那箱金币里面。
这个故事的另一个版本告诉我们布拉刚扎钻并不是那三个犯人发现的巨钻,而是另外一颗小一点的钻石。曾经分别有144克拉和215克拉的钻石企图拥有这个名号,而且环绕着帕托斯德米纳斯和科罗曼德尔两地的河流孕育出不少这个重量范围内的钻石。这么大的钻石无一例外地都是重磅炸弹,在它们登台亮相之前肯定会吸引众多眼球,也少不了享有各种名号。
一枚79克拉的粉钻足够人们浮想联翩了,“千禧玫瑰星”不废吹灰之力就成为了各种传闻的主角。仿佛一夜之间,粉钻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人们削尖了脑袋也打听不到关于粉钻的半点消息。我打了一大堆的电话,全都无功而返。在粉钻的投资伙伴中,唯一具有公开信用度的黑天鹅公司拒绝透露粉钻的下落。在著名的钻石切割地纽约,谁也没有听说过粉钻的消息。有小道消息说,粉钻目前在特拉维夫,某个切割师财团正在对其进行检验,并有意入股。
粉钻的潜在买家面临的最大挑战就是它的颜色很可能在切割的过程中改变。布莱恩·曼内尔出身于南非著名的矿业家族,他本人也是约翰内斯堡的一位钻石大亨。有一次,他收购了一枚华贵的蓝钻石。他回忆说:“那块钻石的蓝色非常的幽深,品相绝佳。我们开始打磨开面了。突然,就在切割师新开出一个切面的时候,它的颜色从深蓝褪成了浅蓝,而它的身价也从26万美圆一克拉跌为4万美圆一克拉。”曼内尔的目标是磨出一颗6克拉的成品,于是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一百三十多万美圆就地蒸发。峰回路转,曼内尔自是有福之人。切割师在打开下一个切面的时候,深蓝色居然又遛了回来。类似这样的故事在钻石界传播甚远,令每一个面对彩钻的切割师不寒而栗。
如果粉钻不太好卖的话,一定是以上的问题使买家有所顾虑。但是事实也许和猜测大相径庭,没准粉钻早就卖出去了,而且买家希望保持低调,因为粉钻的光华很可能在打磨的时候毁于一旦,买家总要给自己留点面子。一切的一切都是或许套或许。一时间,围绕着粉钻,人们猜了又猜,想了又想,完全摸不到头绪。黑天鹅公司投资的二百万美圆使其稳拿粉钻1/6的股份,吉格里奥同时保证了10%的返利。如果说1/6的股份价值二百二十万美圆的话,粉钻的定价应该是一千三百二十万美圆。但是无论是最终定价还是其他资讯,粉钻的拥有者对这些情况只字不提。到了2000年5月20号那一天,黑天鹅公司在其网站上发了一条公告,这个时候,关于粉钻的消息已经冻结了三个月了。那条公告是这样写的:
“黑天鹅资源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黑天鹅’)以赢利和销售为目的于1999年对一颗79克拉的上等粉钻进行了2000000美圆的投资。该粉钻经已售出。‘黑天鹅’将于两个月内收缴2200000美圆的分期付款。‘黑天鹅’正在确认该款项的顺利到账。‘黑天鹅’的董事兼最大股东L·吉格里奥先生已经向‘黑天鹅’保证该2200000美圆能够按时到账。”
看了这个公告,我一个电话追到了斯蒂芬·法比安的办公室。“这个事我怎么看不懂呢?”我问道,“是你卖出的粉钻吗?”
“我觉得是坎波斯兄弟卖掉的。”法比安语焉不详地答道。
“什么叫‘你觉得’啊?”
“我什么都不能说啊,伙计,实在是抱歉了。”
“那他们把粉钻卖到哪了?是不是纽约?”
“我真的不知道。无可奉告。”
一个月以后,他们公司的网站上又出了一条公告,这次的内容是警告坎波斯兄弟企图赖帐的行为。到了8月,安大略证券委员会在多伦多的备案中表明黑天鹅公司正在将路易齐·吉格里奥的一部分股份转移到公司名下,以抵冲该公司付出的二百万美圆的投资和吉格里奥许诺的二十万美圆的返利。
粉钻从此销声匿迹。我竟然找不到任何知道粉钻下落的人。后来法比安大发慈悲地给我发了一封电子邮件。他在信中写道:“粉钻并没有流向纽约。你试着搜索一下总部在香港的亚洲大型建筑集团,该集团手中掌握着中国大量的资金,以钻石和珠宝买卖为副业。这个副业占了整个集团生意额的3%。他们买下粉钻显然是给国家主席进贡的,所以才不能公开展示。”
这个亚洲集团的名号是“周太福”,该集团从钻石交易中收益颇丰。我给“周太福”发了一封电子邮件。他们在回信中反问我为何要打听粉钻的下落。我告诉他们,自从粉钻被开采出来的那天我就对它进行着跟踪报导,现在非常想看看成品的样子。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收到他们的只言片语。
那三个毛矿工曾经富甲一时,好不风光,不过现在那笔报酬挥霍早就被他们挥霍一空了。
第二章 钻石本是天外客
每一颗钻石都是经历了漫长岁月的老寿星。早在地球或是太阳形成之前,钻石就已经存在于宇宙之中了。碳是钻石的本质,也是太阳系中总含量占第四位的元素,也许在整个宇宙中它的比重也有这么大。各种星体内部的丰富的碳元素,在天体形成的剧烈运动中受到了不可想象的压力。
1987年,一群天文学家在使用光谱分析仪观测一颗超新星(正在爆炸的星体)的时候发现了宇宙中的钻石。钻石的光谱与其他石墨等碳质物的光谱有着本质上的区别。这些细小的星际钻石很可能是在超新星爆炸时产生的巨大风暴的高压中形成的。
大量的钻石在宇宙中自由漂泊。如果我们把足够亮的光柱打到天空中,或许能够看到浩瀚的天海在钻石的点缀之下熠熠生辉。我们所在的太阳系经历了缓慢的 合并过程,毫无疑问,这个过程产生的巨大旋涡造就了数量惊人的钻石。有些天体物质逐渐聚合成了陨石,而不少陨石中都含有丰富的钻石。陨石中的钻石大多呈微粒状,每一颗钻石的直径很小,只有百万分之一毫米,但这些钻石分布的密度极大。一块陨石中的钻石很可能在100万个单位中占1400个单位,是地球上钻矿平均含量的300倍之多。
在地球形初期的遥远年代,经受了长达40亿年陨石雨的一番洗礼。密集的陨石轮番轰炸,持续了40亿年之久。若放在今日,不少陨石在大气层中便烧毁了,但那时,地球外围的大气层十分稀薄,大部分陨石几乎原封不动地下了凡。于是,搭乘陨石而来的那些钻石微粒毫发无损地随着陨石砸进了地球的地层中,在地球上安家落户。晶体都是一层一层地生长起来的,因此,今日我们开采的钻石很可能就是远古时期的天外来客。由此可推,我们手指头上的钻戒兴许就镶嵌着一颗经历了百亿年的古老珍宝。
虽然宇宙中充盈着钻石微粒,地球上也不乏富含钻石的岩层资源,但是通过开矿的方式开采出来的钻石往往在数量上难以支持钻矿的成本。从河流中采集的钻石和毛矿工们从河边矿砂中淘出的矿石不过是全世界钻石产量中的九牛一毛。富含钻石的河流仅仅是钻石的次级来源。产自河流的钻石实际是来源于深不可测的地球内部。随着火山爆发等岩层活动,深层的钻石被带到了地表。
钻石的主要来源是一种被称作岩筒的独特火山地貌。岩筒中充满了质地柔软疏松的灰绿色角砾云母橄岩,这种岩石又名金伯利岩,最早被发现于南非的金伯利地区,故得此名。在所有已知的金伯利岩筒中,最大一处的地表面积为361英亩。大多数岩筒的地表面积要小得多。顾名思义,岩“筒”宛如一根狭长的胡萝卜。此类岩筒的筒壁的角度十分陡峭,大约有85度,于是整个岩筒从上到下逐渐收缩成狭窄的沟渠,直捣100英里开外地层深处的钻石老窝。
我们的地球拥有一颗金属的内核和薄薄的硬壳。在地核和地壳之间充盈着2,000英里厚的柔软岩层,学名地幔。在上层地幔中,温度高达1,000摄氏度,压力攀升到50千巴,碳元素在如此条件下以钻石的状态存在。在某个特定的层次中充满了钻石,这个层次被称为“钻石稳定层”,只有当温度和压力完全达到这个层次的水平的时候,碳原子才被挤压成层状分布,一层一层的碳原子叠加起来,逐渐形成钻石。
钻石和所有的晶体一样,是一层一层长起来的。钻石的每个层面实际上就是数以百万计的原子手拉手地排列出来的。碳原子独特的电学结构使每一个原子都能与其他原子紧密地结合起来。碳原子的外表能够容纳10个电子,但每个原子的外表却只有6个电子。在钻石当中,每个碳原子与周围的4个碳原子分别共享1个电子,以此满足10个电子的容量。碳原子们通过共享电子的形式牢牢地结合起来,而这种共享电子的结合方式具有化学界已知的最强的结合力。钻石的结构可谓“刚强不屈”,古希腊人把这个性质定义为“adamas”,后来从这个词中派生出了“钻石(diamond)”和“金刚石(adamantine)”。
能够产生金伯利火山或岩筒的地壳运动发生于上层地幔的深处(一般意义上的火山,诸如圣海伦火山,是从更接近地表的岩层中逐渐形成的,因为此处的地壳比较薄弱,容易爆发)。在金伯利火山或岩筒的喷发活动中,气态的岩浆一路向上钻探,一旦遇到比较薄弱的岩层,它就以时速10英里的冲击力喷薄而出。如果岩浆在喷发途中恰巧从含有钻石的岩层中钻过,就会把该层的岩石和钻石一同带出来,最终沉积到金伯利岩筒之中。在地质学家的眼中,金伯利岩对钻石进行了“采样收集”。钻石并非金伯利岩浆的产物,金伯利岩好比是一部拉载钻石从地幔来到地表的电梯。
大多数岩筒从地幔中向上钻行的时候并没有通过钻石层,只是从众多贫瘠的岩层中匆匆而过。即便是那些侥幸通过了钻石稳定层的岩筒也很难把钻石带到地表,因为地幔中的钻石的脆弱程度非比寻常,它们对于周围环境的变化十分敏感。地幔的温度和压力与其深度成正比,如果金伯利岩筒上升的速度过于缓慢,其中裹挟的钻石很可能逐渐在低温低压的环境下退化成碳元素的自然形态——石墨。所以说,上升的岩筒必须迅速通过对钻石造成威胁的地层才能使其中的钻石完好地保存下来。从地幔到地壳,钻石必须经历的种种劫难使富含钻石的岩筒成为了稀罕之物,在已知的6000多个岩筒中,只有几打是富含钻石的矿脉。
在金伯利岩筒趋近地表的时候,周围岩层的压力逐渐降低。岩筒中的气体好比香槟酒里的气泡一样,随着瓶塞被打开的瞬间极度膨胀。金伯利岩浆在旅途的最后阶段以不下每小时100英里的速度向地表进行冲刺,最终喷薄而出。金伯利火山喷发的时候会生成一个充满岩浆和石块的旋涡,这样的结构被称为火山筒,是典型含钻矿脉的形状。各种各样的物质借着火山喷发时的巨大能量像喷泉一般涌出地面,其中包括石块、熔岩和数10亿的矿物微粒,有的时候还会有钻石出没于其中。如果这些东西乖乖地躺在那儿等人发现的话,恐怕任谁都能跑出去大捞特捞了。但钻石矿脉可不是那么好找的。
从地质学上的时间概念考虑,火山筒的地表特征在喷发之后转瞬即逝。柔软的金伯利岩很容易瓦解,大小石块纷纷落回到火山口中,一层又一层地沉积起来,最终被周围的土壤和晶体残渣包裹起来。这种持续了几百万年之久的风化作用仿佛是天上的神灵之手,只是轻轻掠过,便抚平了火山喷发留在地面上的创痕。我们很可能从火山筒上走过,却对它的存在浑然不知。然而金伯利岩筒在喷发途中采撷的含钻矿石中特有的矿物质则是它存在的铁证。这些矿物质没有受到风化作用的影响,人们逐渐掌握了探测这些矿物质的技术,并认识到了该矿物质的重要性,于是钻石行业才得以脱胎换骨。
含有钻石的火山筒能够喷发出大量的矿物质。除了钻石之外,喷发物中还包括翠绿色的含铬透辉石和大量的石榴石。这些石榴石五彩斑斓,从最娇嫩的粉色到最深沉的紫色,可谓一应俱全,其中还夹杂着少数橙色、黄色和绿色的品种。以上提到的矿物质在组成结构上和钻石可算是近亲。因为它们能够引领我们找到钻石,所以被冠以“钻石指示剂”的美名,业内人士则简称它们“指示剂”。因为“指示剂”不像钻石那样难找,所以人们便通过搜寻“指示剂”的迂回战术给钻石定位。在数量上,“指示剂”比钻石要大得多。真正揭开了石榴石的秘密,并建立起钻石搜寻系统的那个人名叫约翰·葛尼,此人是来自开普敦的地球化学家,身材矮小,皮肤终年被太阳晒得黝黑。他的成就撼动了戴比尔斯统一矿业在世界上所有钻石开采集团中的霸主地位。
1970年,两名就职于华盛顿特区卡内基研究所地球物理实验室的研究员发表了一篇描述一批钻石中搀杂的少量石榴石的论文。在此之前,石榴石不过是一种深紫色的不明矿物。石榴石的颜色来自于它体内高比例的铬含量。由于这些石榴石搀杂在钻石当中,那两名研究员认为它们很可能是与钻石在同一地层形成的。换言之,造就了钻石的各种条件也造就了紫色的石榴石。这个发现引起了人们的思考:勘探者能否通过寻找同类紫色石榴石的方法找到钻石?
当时葛尼正在华盛顿的史密斯索尼安学院攻读博士后学位,他对南非地区出产钻石的岩筒中的金伯利岩进行了采样收集,把其中的石榴石按照颜色分类,并使用微探针逐一分析它们内部微量元素的含量。通过分析,他发现有些紫色石榴石和夹杂在钻石中一同被开采出来的同类具有着相同的化学特征:高铬低钙。接下来,他着手研究不产钻石的岩筒中的金伯利岩。他同样发现了紫色石榴石,但是这些石榴石无一具备高铬低钙的特征。
这样一来,能够通过寻找特定的石榴石去搜寻钻石的结论简直是呼之欲出。很快,葛尼找到了可以小试牛刀的机会。非洲某个钻矿的矿主们需要找人为他的矿业资源做出评估。这个矿曾经出过钻石,现在他们想吸引更多的投资者下注,进一步扩大开采工作。有一位投资者比较谨慎,要求看到可靠的保证,于是矿主们便请葛尼去检验当地的石榴石。葛尼认真地检验了每一颗石榴石,希望能够找到符合含钻矿脉中石榴石特征的高铬低钙石榴石,哪怕有一颗也好。但是没有一颗具有如此特征,于是葛尼提出了警告。
矿主们对该矿进行了新一轮的取样调查,这次他们连一根钻石毛都没找到。通过回顾开矿的历史日志,他们发现只有某个合作伙伴亲临现场之后该矿才能出产钻石。葛尼认为那个家伙对该矿进行了一番“梳妆打扮”,他一定是悄悄往矿坑里添加了钻石毛坯,以掩盖该矿的真实情况,并妄想为其创造出虚假的市场价值,趁着风头正健的时候早早转手。通过揭穿这个骗局,葛尼证明了高铬石榴石的权威作用,从此,人们把这类石榴石定义为G10石榴石。他向世人展示了一个不容辩驳的关系:没有G10就没有钻石,这个发现令无数潜在投资者躲开了动辄数百万美圆的商业欺诈。
葛尼在1973年发表了最初研究成果,这个举动对于整个矿业领域仿佛是晴天霹雳。一夜之间,竟然有人研究出寻找含钻岩筒的技术,更可怕的是,这个技术居然被公开发表,谁都可以学习这个技术。在钻石地理学的年鉴上,这可真是件新鲜事。本来,戴比尔斯矿业的钻石开发技术是全世界的龙头老大,也秘不外传。这世界上最熟悉钻石的人就是戴比尔斯公司的人,他们绝不想放弃这个得天独厚的地位。一时间,财大气粗的矿主和特立独行的葛尼之间的冲突可谓山雨欲来,一触即发。
葛尼公开发表了寻钻技术之后,戴比尔斯矿业紧随其后,对他的研究工作表现出极大的热忱。该公司同意赞助一名师从于葛尼的研究生的论文研究项目。该论文的目的是在南非一些特定的产钻金伯利岩筒中确认“钻石指示剂”的存在。1974年,该论文发表以后,戴比尔斯公司找到葛尼,让他签署一份机密文件,以证明葛尼的学生检验的部分矿物质来源于戴比尔斯麾下的钻矿。葛尼一口回绝。他坚持己见,认为这个知识并非戴比尔斯公司所有。“我跟他们说了,‘这条路是我自己趟出来的’。”
葛尼的独立意志对世界上最强大的集团之一无疑造成了明显的威胁。戴比尔斯公司及其姊妹公司、黄金矿业巨头南非英美有限公司一起支撑了整个南非经济的半边天,占约翰内斯堡股票交易中心所列全部资产的一份额。操纵戴比尔斯矿业和英美有限公司的奥本海默家族自然而然地是该国最富有的家族。南非金融业的顶梁柱——各大银行和保险公司——无一例外地仿佛蜘蛛网上粘住的虫子一样,在奥本海默家族建立起来的黄金钻石帝国中动弹不得。
该企业中每年进账数十亿美圆的钻石部门主要靠行业垄断获取暴利。这个垄断集团严格地控制着钻石的产量,从而操纵着钻石的价格。如果钻石的价格开始走软,该集团就减少市场供应量,以保证价格回升。整个垄断集团的力量全靠控制供应来实现。但供应一方面是它的强项,另一方面也是其致命的弱点。如果除该垄断集团之外出现了其他钻石供应源,那么钻石的人为设定价格就要陷入严酷的竞争之中。葛尼发现的G10石榴石即将打开其他钻石供应源的大门。
葛尼这番科学探索的热情扼住了“贪婪”的喉咙。每年,市场上对钻石类宝石的需求高达500亿美圆,这样的需求令年利60亿美圆的钻石毛坯交易繁荣发展。钻石开采业的利润十分丰厚。这么大一笔财富凭什么让戴比尔斯公司独吞呢?葛尼的技术使不少小规模竞争对手能够挺起腰杆对抗大型垄断集团。葛尼创始的研究目前已经发展成一套完善的寻找钻石矿脉的体系,现在即便是独立工作的勘探者也能以这套体系为利器,尽情追寻自己的钻石之梦。
大名鼎鼎的G10石榴石属于镁铝榴石(红榴石)一类,它的名字来源于古希腊语中的“火眼金睛”。镁铝榴石大多为深红色或紫色。G10石榴石高铬低钙的特点被称为斜方辉橄岩特征,而地幔中蕴藏钻石岩层正是斜方辉橄岩层。上层地幔的主要组成部分是橄榄岩,斜方辉橄岩是其中之一。在大片的橄榄岩当中还存在着一小块一小块的榴辉岩。榴辉岩中含有50%的石榴石,也可能含有钻石。有的钻石矿脉中含有钻石含量达到了10%的榴辉岩块,比周围的金伯利岩的钻石含量高出100,000倍。榴辉岩中的石榴石并非G10石榴石,它们的颜色是橙黄色,化学成分和其他石榴石有着很大的区别。榴辉岩的内容如此丰富,对采矿业的意义也非同寻常,因此技术人员经常掘地三尺地搜索那一抹别样的橙黄。
说过了石榴石,再说说其他矿物质。地质学家已经掌握了某些特定的矿物质在极度的高温和高压下所产生的变化。如果他们在矿脉中找到了这样的矿物质,就能够分析出这个矿脉是否经过了钻石稳定层。比如说,亚铬酸盐就需要高压才能定型。它们能够告诉勘探者这条矿脉所通过的上层地幔中的压力是否利于钻石的形成。含铬透辉石则是天然的温度计。
另外一条相关的线索是金伯利岩筒喜欢扎堆爆发。一般来说,勘探者都希望掌握某个喷发地点所有岩筒的数量。在这一点上大显神通的是钛铁——一种银黑色稍带蓝色光泽的矿物质。钛铁微粒中含有多种化学成分,一个岩筒一个样。天底下没有哪两个金伯利岩筒能产出化学成分完全一致的钛铁微粒,所以说,只要研究者分析出喷发地点有多少种钛铁微粒,就能判断出该地区岩筒的大致数量。
大多数含钻岩筒都分布在地球最古老的地壳上,这些地方的地下岩层的年龄高达25亿岁。这个发现为我们展开了这样一副画面:一片巨大的岩石缓缓地沉降到钻石生成的地带。含钻火山筒爆发的时候刚好穿过了这片岩石,性质稳定的岩石在上升途中完好地保护着其中的钻石。在这样的岩块上面是大陆地壳中最厚的部分,名为稳定地块。要寻找钻石矿脉就要在稳定地块上下工夫。如果你就住在稳定地块的上面,兴许某一天金伯利火山筒就从你家后院爆发出来,给你喷出一屋子的钻石,但这种事基本属于痴人说梦。人们已知的最年轻的含钻金伯利岩筒也有4,700万岁了,而且就算是在金伯利火山筒集中爆发的时期,每次喷发之间的间隔也有好几百万年。
钻石地质学家们分析了钻石落户稳定地块的过程。含有钻石的地幔一路通过冰冷的岩石,进行了最后的冲刺之后在地壳中爆发。原本存在于上层地幔的钻石、镁铝榴石和钻石家族中的其他矿物质便被抛了下来。很早以前,勘探者们就知道这些矿物质总是伴随着钻石出现,但他们并不明白这其中的奥妙。葛尼的研究拨开了他们眼前的迷雾,也赋予了他们通过分析这些矿物质而推断他们来自何方的能力。这项新技术为寻找钻矿的事业描绘了一副美丽的蓝图,也打破了钻石行业中盛行了100多年的游戏规则。
第三章 钻石帝国奠基人
钻石一路从远古走来,它们的现状仍然不可确定。在这段漫长的岁月里,钻石曾一度大量现身,“令无数英雄竞折腰”。回首望去,在那个特定的历史时期里充满了积极的探索和强有力的征服。运气与科学知识武装了人们的头脑,无边的权欲鼓惑着人们的心灵,大批勘探先锋们如开闸的洪水一般争先恐后地涌入了南部非洲广袤的平原地带。数以万计的开矿大军,对那片土地进行了一番骇人听闻的破坏。他们各个野心勃勃且能争善斗,一时间鸡飞狗跳墙, 纷争不断,直到他们终于达成了内部和平,并掌握了矿产资源的天然特征之后,才真正迎来了钻石史上的鼎盛时期。
在19世纪最后25年之前,钻石岩筒仍不为人所知。印度曾是古代的钻石原产国。古印度的钻石全部出产于冲积矿。也就是说,那些钻石随着岩筒的上升离开了上层地幔,数百万年以后,它们被水冲入了河流,最终被人们发现。到了18世纪中期,巴西超过了印度,一跃成为世界上最大的钻石出产国,产自巴西的钻石同样来自冲积矿。今天的勘探者并不是全靠着近代科学的支持才能在世界各地随心所欲地寻找钻石矿脉,他们这么做也是在继承始于
非洲的勘探传统,正是当年那些前辈在非洲的探索才为如今的钻石世界打造出了最初的雏形。
1836年,一大批原居好望角的荷兰籍农场主不堪忍受英国殖民者的苛政,收拾起家当,驾着马车一路向北艰难跋涉。他们抛下了丰饶的葡萄园和繁华的城镇,挥别了好望角的青山翠谷,一头扎进了荒蛮的非洲大陆。他们北上的脚步被无数困境拖累得十分缓慢,直到某一天,他们踏上了卡瓦尔的稳定地块。稳定地块仿佛岛屿一般漂浮在地幔上方,被新生的活跃岩石分割成一块一块的,此类地块的地理特性是最为稳定的。
卡瓦尔稳定地块足有2,500,000,000年的历史。它向北延伸到今天的博茨瓦纳境内,托起了卡拉哈里大沙漠。当然,那时候的农场主们凭肉眼是无法看到掩埋在亿万沙砾下面的地块结构的。一眼望去,只有稀疏的蒺藜丛点缀着荒芜的沙漠。后来,这群跋涉者到达了橙河与瓦尔河的交汇处,于是就在两条河流之间安营扎寨。
远道而来的农场主们赶跑了当地的格里夸原驻民,就此开犁耕种。虽然钻石毛坯就混合在土壤中,仿佛沙砾中混着的糖粒,但他们竟然对眼皮底下的宝贝一无所知。1895年,一个格里夸少年发现了一颗5克拉的钻石,并把它交给了瓦尔河畔尼尔地区的柏林传教会。亲眼看到了这颗钻石的神父肯定对它的身价略知一二,因为他付给了那个少年5英镑,这在当时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这个消息一路传到了好望角,但是却没有了下文。
8年的时光一晃而过,转眼到了1867年,一个名叫肖克·冯·尼克尔克的年轻农场主为了多赚些钱,开始了买卖宝石的生意。他经手的宝石大多是孩子们从瓦尔河上游的浅流里发现的。一名当地的勘测员听说过格里夸少年寻宝的传说,于是建议冯·尼克尔克在寻找钻石的事上多下点心思。冯·尼克尔克和一个农妇谈起这回事,那主妇想起来她儿子有一天带回来一块亮晶晶的石头,正好在玩游戏的时候用。冯·尼克尔克找到了那颗一身尘土的石头,他知道钻石能够在玻璃上留下划痕,于是便把它用力地向一块玻璃窗划去,石头所经之处留下了一道清晰的划痕。那玻璃窗现在已经成了博物馆里的文物,因为那块石头竟然是重达21.25克拉的钻石。英国驻好望角的总督菲利普·沃德豪斯爵士豪爽地付给冯·尼克尔克的代理人500英镑,买下了那块钻石。这块钻石被送到了伦敦的亨特与罗斯克尔公司,打磨之后的成品是重达10.37克拉的多面钻,得名“尤里卡”(Eureka,古希腊语中“发现”一词——译者注)。但这件事还是没能挑起人们的淘钻热情。
1869年3月,另一名格里夸少年发现了一大块晶莹剔透的石头,第二天,他就带着那块石头找到了冯·尼克尔克。据说冯·尼克尔克只看了一眼,就提出要用一匹骏马、十头壮牛、一马车的各式货物外加500只肥尾羊进行交换。那少年欢天喜地地收下了这一大堆好东西,冯·尼克尔克则得到了那块钻石。那块宝贝重达83.5克拉,冯·尼克尔克以10,000英镑的价格转手卖掉了它。这块毛坯的成品是47.75克拉的椭圆型多面钻——南非之星。达德利公爵夫人出价25,000英镑买下了它。早在该钻石被打磨之前,英国的殖民地大臣理查德·萨西爵士就把它带到了开普敦的议会大厅,慷慨陈辞道:“先生们,这块钻石乃是未来南非腾飞的基石。”
仿佛有人扣动了发令抢的扳机,淘钻热的狂潮瞬间便席卷了整个西方世界。海员们一心寻矿,纷纷把船只丢弃在开普敦和伊丽莎白港;美国、加拿大和澳大利亚的金矿矿主纷至沓来;欧洲的大批寻钻人士更是不请自到。很多人刚到开普敦就已经身无分文了。从该海角到产钻地区的直线距离只有550英里,但是这条路刚好穿过崎岖的山地。第一批探宝先锋花了好几个月才到达橙河与瓦尔河的交汇处,他们的到来使原本平静祥和的荷兰农场变成了混乱不堪的是非之地。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瓦尔河沿岸被划分出10,000块领地,50,000多人在各自的领地里拼命地挖掘着。那些营地的名字从“绝望营”到“穷汉丘”应有尽有,生动地描绘出大多数人心中破碎的钻石梦。几家欢乐几家愁,有人砸锅卖铁,有人财源不断,有那么一块领地十分高产,竟然连续出了100年的钻石。
发现钻石的消息迅速地传播开来。人们如鱼群一般顺着河流上下求索,不惜风餐露宿、饱经风霜。经济条件差的住在破旧的帐篷里,熬过一个个寒冷的夜晚,稍微好一点的则在小窝棚里铺上地毯,席地而眠,还能请个佣人给他们熨衬衫。在淘钻热的高峰时期,标准银行在克里普德里夫特的分行刚一开业,其保险箱便被钻石和现金塞了个爆满。那是一个纸醉金迷的骚动之地,很快,该地周围的邻居们觉得该有人出面管管这个乱摊子了。
荷兰人在钻矿旁边建立了两个自制邦,分别是瓦尔河以北的特兰斯瓦尔邦和产钻区以东的橙河自由邦。这些荷兰人是早期荷兰和法国移民的后代,他们操着一口南非荷兰语,笃信宗教,民风正直质朴。他们对淘钻人那些无法无天的行径恨之入骨。橙河自由邦率先宣布对产钻河流的法定所有权。特兰斯瓦尔邦紧随其后,宣布从整个瓦尔河北岸到哈茨河之间的地区全部归其所有。淘钻人对此并不关心,只要他们还能买下领地继续开矿就行了。但是特兰斯瓦尔邦政府对他们发起了直接的挑战,该政府开始赋予本邦居民采矿权,授意他们去淘钻人建立的领地上开矿。
这个举动算是捅了马蜂窝,淘钻人立刻开始反抗。他们召开了一系列群情激奋的会议,最终宣布成立淘钻人自制邦。他们选举了斯塔福德·派克作为自制邦总统,此人意志坚定,从不让步,在淘钻方面是一等好手,曾经先后从事过海员、警察和金矿矿工等工作。派克十分推崇严格的律令,他上任之后的第一把火就是任命邦立执刑官。偷窃钻石的惩罚是鞭笞示众。派克还命令全体邦民参加军事训练。这个做法实乃英明之举,因为特兰斯瓦尔邦的领导者为了执行他们的法令,似乎准备组织人马进行武装劫矿。特兰斯瓦尔邦即将入侵的消息刚一传出来,淘钻人自制邦便先下手为强,组织起一支杀伤力巨大的民兵部队,浩浩荡荡地朝荷兰人的大本营进发。
如今的淘钻人已经是训练有素的老油条了。他们照着荷兰人的打扮穿起了马裤,戴上了宽沿帽。很多人刻意留起了络腮胡,以抵挡风沙的侵袭和阳光的曝晒。他们的皮带上赫然别着锃亮的手枪。面对这样的阵势,荷兰人的军队只得乖乖地撤退。一直作壁上观的开普敦英国殖民政府在这个时候决定坐收渔利,他们出面成立了以金伯利为首府的西格里夸兰殖民地。有些淘钻人想与英国人宣战,但是派克告诉他们不能在自家女王头上动土,于是淘钻人自由邦知趣地招安投诚。
大规模的淘钻活动逐渐地榨干了附近的河流,这股淘钻热眼看就要成为历史,但是不知道从哪里传出了一条新消息,说在河流之外的地方也能找到钻石,于是人们心中的热情立刻死灰复燃。1870年,橙河自由邦多斯特方坦农场主的孩子们给一个勘探者展示了一番他们家泥墙里面闪光的石头;这些石头是钻石。但是那个农夫恨透了痞气十足的淘钻人,坚决不让他在自己的农场里开挖。那个勘探人继续造访隔壁的布尔特方坦农场,很快在那儿也发现了钻石。接着,邻近的科菲方坦农场上也产出了钻石。贾格斯方坦农场的主人得了这个信儿之后,在自家农场上一条干涸的溪流里挖了个沟,这一挖就挖出了一颗50克拉的钻石。
这个消息迅速传到了河区营地。淘钻人纷纷拆了帐篷,弃河而去。在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里,曾经喧嚣一时的营地竟走得一个人都不剩。这些人争先恐后地冲进了橙河自由邦。荷兰农夫们眼睁睁地看着良田被毁,树木被伐,牛只被盗,简直欲哭无泪。旅馆和酒吧这等新鲜事物也在南非草原上应运而生。开矿人掘起的尘土在几里地之外都清晰可辨。当初拒绝勘探者挖掘的多斯特方坦农场主卖了土地,远走他乡。
就在这时,淘钻人听说戴比尔斯兄弟允许别人在他们的农场上开矿,一时间,人们策马驾车,横穿草原赶到了他们的农场。才几个时辰的工夫,那个农场上就人满为患了,每个平方英尺都被人瓜分一空。戴比尔斯兄弟继而把土地以6,300英镑的价格卖给了淘钻人联合集团。戴比尔斯兄弟11年前买地的时候花了50英镑,这个卖价肯定让他们觉得捡了个大便宜,其实他们应该出价再高一点,因为在接下来的一百年里,与戴比尔斯兄弟同名的钻石公司从他们的农场里先后挖出了总价值不下600,000,000英镑的钻石。
新发现的旱地钻石储备产量大得惊人。南非的崛起完全颠覆了历史上钻石产量的传统概念。印度用了2000年产出了总重量20,000,000克拉的各色钻石,巴西在200年里就完成了这个产量,而南非只用了区区15年就达到了这个目标。如此巨大的钻石产量之所以没有造成钻石价格下跌,只因为有那么一群富豪在其中混淆视听。他们彼此之间干戈不断,一掷千金地建立各种基金会;他们凭借钻石这种美仑美奂的特殊商品开创了一种全新的现代工业。这边厢,淘钻人扬起的沙土还未尘埃落定,那边厢,巴尔尼·巴纳多与赛西尔·罗德斯这两大钻石富豪之中的先锋人物就已经摩拳擦掌地准备与对方一决雌雄了。
巴尔尼·巴纳多出生于1852年6月5日,比日后的竞争对手赛西尔·罗德斯大了整整一岁。他们两个的老家离得并不远,坐火车也就是几个小时的路程,但是他们的生活环境却存在着天壤之别。罗德斯降生在哈特福德郡境内毕肖普斯多特福德教区。巴纳多则成长于伦敦东区裙子巷拐角科伯大杂院里一间摇摇欲坠的木窝棚里。他爸爸靠买卖故衣维持生计。从小到大,巴纳多都和哥哥哈里挤在一张床上睡觉。巴纳多在贝尔巷的犹太免费学校度过了学习时光,几年以后,刚满13岁的巴纳多就揣着老师送他的生日礼物——一枚崭新的1便士硬币——一头闯进了充斥着小偷、娼妓和骗子的穷人区。
险恶的社会环境不光赋予了巴纳多过人的勇气,也赐予了他这个响亮的名字。巴纳多的本名是巴内特·艾萨克斯,后来他和哥哥哈里一同在当地的音乐厅里演出滑稽戏和杂耍,就此改了名字。每次哈里介绍弟弟出场的时候总会说:“巴尔尼也来啦!(And Barney too!)”叫着叫着,巴纳多(Barnato)就成了巴尔尼的外号,后来这哥俩索性用它做了自家姓氏。
巴纳多身高不过5英尺3英寸,短小精悍,大耳招风,皮肤白皙,脸色红润。金发碧眼的巴纳多在黑皴皴的哥哥和表兄弟的衬托下格外出众。他这人眼睛里容不下沙子,任何人都别想蔑视他。巴纳多擅长肉搏,出拳又快又狠;同时还风流好色,满嘴的荤段子。为了谋生,他贩卖过领扣、皮筋儿等小零碎,也设过牌局和人赌钱。在巴纳多21岁的那一年,他毅然辞去了伦敦东区普鲁士国王酒馆里的招待员工作,南下非洲,准备甩开膀子干一番大事业。
巴纳多的表兄之一大卫·哈里斯在此之前已经在淘钻热的诱惑下来到了金伯利。接着,哥哥哈里·巴纳多也随了大流,到了1873年夏末,巴尔尼·巴纳多也踏上了好望角的土地,口袋里揣着30英镑,随身带着40箱劣质雪茄的存货。他头戴圆顶礼帽,身穿艳蓝西服,胳膊上还挎着文明棍,看上去既体面又斯文。就这样,他衣着光鲜地朝开普敦的方向出发,与他同行是一个荷兰籍农夫,收了他4英镑的带路费。巴纳多徒步穿越干旱的卡鲁大高原,征服了崇山峻岭。两个月以后,巴纳多昂首阔步地到达了金伯利,曾经挺括的衣服早已经成了破布,昔日白嫩的脸蛋也被晒成了古铜色。
为了发财,巴纳多什么都肯干。在集市上,他为赶集的农民卸货挣点小钱,然后沿街叫卖他带来的“哈瓦那雪茄”。有个上当的顾客回来找巴纳多理论,说那雪茄简直臭不可闻,巴纳多却把他拉拢入行,许给他一分利益,前提是他必须在金伯利地区全力夸赞这些雪茄。他把挣到的每一分钱都投资在商品买卖上。他进的货都是好卖的,比如布料、梳子和铅笔刀等日常用品。他还以职业拳击手的身份加入了马戏团。马戏团离开之后,巴纳多自己开了一家拳击场,任何人都能参与挑战和赌博。当他攒够了一定的资本之后,就立刻投入了钻石行业。
每天清晨,巴纳多就带着钻石戥子和寸镜出城了。在泥泞的红土地里,他一干就是几个小时,脸上身上结满了泥嘎巴。在与淘钻营地的讨价还价中,巴纳多占尽了上风,因为他每次到分拣台进行交易的时候,总是用一大瓶CAPE SMOKE牌白兰地赢得对方的信任。一回生、二回熟,巴纳多在多次经验教训中学到了钻石交易的精华,很快,他就能把产自布尔特方坦农场的钻石和杜特瓦特斯潘矿坑出产的次等钻石区分开来。
质量最好的含钻土壤是人人梦寐以求的“黄土层”,这是一层风化后呈棕黄色的金伯利岩氧化物。在淘钻现场,每个挖掘领地密密麻麻地呈蜂窝状分布。一块领地顶多有31英尺见方,这样的一块立锥之地还经常被分割成更小的单独领地。一条金伯利岩管上至少存在着1,600块领地,矿坑里牵拉提桶的井绳密得好象蜘蛛网一般。通向每个矿坑的小路占用了15英尺宽的公共领地。矿工们越向下深入,脚下势单力薄的小路就越发危险。每个矿坑之间薄弱的土墙随时都有坍塌的可能。为了避免矿难的发生,政府修改了法律,禁止矿主把多个小矿坑合并成一个大矿坑。于是,矿业集团纷纷成立,它们四处收购小型矿工团体,人为地创造出大面积的领地。这个新动向和一条新传闻使巴纳多鼓起勇气,他决定放手一博。
他获知当地的一名矿物学家推断出钻石是随着火山运动到达地表的理论。如果这个理论是正确的,那么所谓的黄土层不过是矿床的表面,在它的下方应该存在着更多的钻石。1876年初,巴纳多打听到在金伯利中心地区挖矿的两兄弟打算卖掉自己的领地。他们挖空了自家的黄土层,对下面的“蓝土层”不抱任何希望。巴纳多拿出他和哈里在三年里辛辛苦苦攒下的3,000英镑买下了他们的领地。巴纳多带着矿工长驱直入,在蓝土层上辛勤地挖掘着。挖了半天,他们只找到了零星几块钻石。哈里感到十分沮丧,但是巴纳多却雇了更多的矿工继续挖掘。用他的话说,不到自己倾家荡产的那一天,他是不会放弃的。事实上他差点让自己破了产,但是一切终于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他们开始接连不断地挖出10克拉、15克拉以及25克拉的钻石。在一个星期之内,他们就捞回了成本,到了年底,他们一共赚了90,000英镑。
巴纳多购买了更多的领地,并在几年之内成立了巴纳多矿业公司,总资本达到了300,000英镑。从他在那个时代留下的照片上我们看到巴纳多身穿格子西装,一只手斜插在衣兜里,翻领的扣眼里插着一朵盛开的鲜花。一眼望去,他正值春风得意的最佳状态,事实上,他必须保持如此旺盛的精力,因为命运即将安排他与赛西尔·罗德斯——钻石帝国中最强硬的寡头之一——展开一场重量级的角逐。
罗德斯从一生下来就体弱多病,如果把他放到军队或是教堂里,他兴许能得到合适的锻炼与照顾,但是当时这两大机构都关门歇业了。在身体的拖累下,他甚至没能跟随兄弟们去伊顿公学或温切斯特公学等高级男校进修,只能师从于当地的一所中学。到了17岁,罗德斯朝姑姑借了2,000英镑,前往南非的纳塔耳省,打算跟哥哥赫伯特学习棉花种植。他才到了两个月,赫伯特就中了淘钻热的邪,罗德斯只好跟着赫伯特来到了金伯利。在挖掘现场,赫伯特的三分钟热乎劲很快就消磨光了,于是他返回了种植园,罗德斯却留了下来,径自买了一块领地。
罗德斯外表不算优雅,他皮肤苍白,面无血色,两根瘦长的胳膊突兀地从校服式的西服袖子里支棱出来。矿工们挖掘的时候,他就在现场随便找个提桶,倒扣过来,然后坐在上面阅读维吉尔的《埃涅伊德》,忘我地沉浸在悠扬的诗篇之中。除此之外,他还通读马可·奥里利乌斯的作品。只有在挑选钻石的时候,他才从名著的意境中走出来。到了晚上,他把挖到的钻石分拣到不同的小包里,等到统一收购日,他就带着货物,骑马进城。他的枣红马轻车熟路地载着他一路奔驰,他唯一的伙伴——一条秃尾巴狗——则在一旁紧紧地跟随。
不论谁的矿坑渗了水,都会来租罗德斯的水泵救急,一来二去,他竟然借此发迹起来。他用这笔意外之财购买了前文提到的戴比尔斯领地上的矿坑。1880年,罗德斯成立了戴比尔斯矿业有限公司。
罗德斯打心眼里看不上巴纳多,他把巴纳多称作“跳梁小丑”。罗德斯为人冷漠无礼,巴纳多则热情奔放。罗德斯常闹肺病,心脏也十分脆弱。他如苦行僧一般深居简出,睡在冰冷的铁床上。巴纳多每天早晨起床之后经常站在窝棚外面打几杆印度板球。天气转冷之后,他就凿开冰块,舀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然后凭空对着假想敌练一阵拳击。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物之所以势不两立,是因为他们都想得到同一样东西——名为“大洞”的火山筒。
到了1887年,金伯利钻石行业被两大公司所统治——赛西尔·罗德斯旗下拥有金伯利东部一英里处戴比尔斯矿坑的戴比尔斯公司和掌控“大洞”火山筒的金伯利中央钻石矿业公司。巴纳多几经打拼,把自己的公司并入后者的麾下,成为该公司最大的股东。金伯利中央钻石矿业公司的第二大利益集团是“好望角法兰西钻石矿业公司”,人称“法国公司”。巴纳多想买下“法国公司”,但是该公司的所有者对巴纳多恨得牙根痒痒,就是不肯和他交易。罗德斯对个中情况了如指掌,于是,在包括罗斯柴尔德家族在内的伦敦某大财团的支持下,罗德斯向法国人出价1,400,000英镑。巴纳多知道以后,迅速开出1,750,000英镑的还盘。
罗德斯意识到,这样下去,最终受利的只有法国公司。于是,他找到巴纳多,向他建议说,双方与其互相竞标,不如开始合作。他进而提议,如果巴纳多通过撤消还盘让罗德斯以原价1,400,000英镑买下法国公司,罗德斯就转手把法国公司卖给巴纳多,条件是得到金伯利中央钻石矿业公司1/5的股权,外加300,000英镑现金。巴纳多对此加以深思熟虑。这个做法看上去没有什么猫腻,罗德斯是得到了金伯利中央钻石矿业公司1/5的股份,但拿大头的仍然是巴纳多。巴纳多觉得这一仗他能赢得轻松愉快,于是同意采纳罗德斯的建议,一切照此进行。就这样,巴纳多在非洲原本不共戴天的夙敌一脚插进了他的大门。
虽然巴纳多是金伯利中央钻石矿业公司最大的股东,但散户股东的力量仍然不容忽视,罗德斯开始一一收购这些股东手里的股权。他在公开股票市场上把能买到的股权一一收入囊中。巴纳多对此有所警觉,也开始收购股权。一时间,金伯利中央钻石矿业公司的股票价格急速飚升。最后,巴纳多败下阵来。也许是他感受到了罗德斯背后深不可测的财力,也许是他意识到了如此抬价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总之,他把手中的股票悉数卖给了罗德斯,鸣金收兵。这场战争眼看就要偃旗息鼓,怎奈偏偏节外生枝。
金伯利中央钻石矿业公司的一群小股东联名反对戴比尔斯的收购行为。他们在法庭上指出,金伯利中央钻石矿业公司的宪章规定该公司只同性质相同的公司合并。他们声称戴比尔斯公司不属于性质相同的公司,因为其宗旨不光是开矿那么简单。他们引用戴比尔斯公司宪章的原话,证明戴比尔斯公司的执行人有权“在任何领土范围内进行行政管理,资助并维持现有军队的运行,并组织军事活动。”在这一点上,法庭同意小股东团体的意见,判定上述两公司不得合并。罗德斯和巴纳多巧妙地解决了这个问题,他们解散了金伯利中央钻石矿业公司。戴比尔斯随即买下了原有资产,把那一群诉讼人打了个目瞪口呆。那张本来应该付给金伯利中央钻石矿业公司“所有清算人”的巨额支票立即宣布作废,该支票面值为5,338,650英镑,如今仍然挂在金伯利斯多克待尔街戴比尔斯公司老会议室的墙壁上。正是这张支票拉开了戴比尔斯钻石垄断集团的帷幕。
巴纳多一跃成为戴比尔斯公司的终身董事,拥有一大块股份。他继而前往威特沃特斯兰金矿,建立起庞大的矿业家族,腰缠万贯的体育明星和企业大亨在他的后代中层出不穷。巴纳多本人也是大英帝国的首富之一。在金伯利议会竞选中,他力拔头筹,赢得不费吹灰之力。他的人生看似一帆风顺,任何难题都在他面前迎刃而解。但是,人无百样好,花无百日红,随着他背后复杂的商业秘密逐渐水落石出,他的精神健康每况愈下。1897年6月,巴纳多在乘坐斯科特号轮船返回英国的途中蹊跷地坠海身亡,究竟是跳海还是失足无据可查。他的死亡被归为自杀一类。那个不幸的日子距巴纳多的45岁生日只差几个星期。罗德斯只比他多活了不到5年的时间,但是他建立的公司谱写了现代钻石行业的新篇。
戴比尔斯公司掌握了各大矿脉之后,罗德斯就大干特干起来。首先,他大规模削减了钻石产量,使整个南非的钻石产量下降了40%。曾经一路下跌的钻石毛坯价格开始回升,每克拉的价格从20先令涨到了30先令。到了1900年,戴比尔斯公司控制了全世界钻石毛坯供应总量的90%。伦敦的一个钻石购买集团是戴比尔斯公司的唯一买家。南非的钻石源源不断地流入伦敦市场,戴比尔斯公司正是这个流程中的控制阀。只有一件事能够破坏这个运营体系,那就是新供应源的出现。
新的供应源不须多,只一家就能把戴比尔斯打个措手不及。1920年,砖匠托玛斯·库里南在约翰内斯堡附近发现的“极品矿”就很好地说明了这个事实。与戴比尔斯保持伙伴关系的阿尔弗莱德·贝特爵士曾驱车前往“极品矿”进行实地考察,由于该矿过于壮观,贝特爵士竟激动得昏了过去。“极品矿”的表面积绵延80英亩,比金伯利地区最大的矿脉足足大了三倍。
戴比尔斯的董事们向库里南出价购买极品矿,库里南断然回绝。接着,戴比尔斯想拉库里南入伙,并警告他说只有卖家单一才能保证钻石价格的稳定。库里南仍然不为所动。他压根就不信任戴比尔斯公司。因为当时只有戴比尔斯一家公司出售钻石毛坯,库里南无法了解该公司是否能付给他公平的价格。而且,他看过了自家矿里的钻石小样,也让闻风而动的欧洲买家们过了目。库里南相信自己能够独挑大梁。1904年,极品矿刚刚投入运营满一年,就产出了总重量750,000克拉的各色钻石,相当于戴比尔斯公司旗下金伯利所有矿区总产量的1/3。而这不过是个序幕,更精彩的还在后面。
1905年1月26日傍晚时分,极品矿里当天最后一班岗即将结束,一名矿工紧赶慢赶地找到地区经理F·G·威尔斯,向他汇报说矿井的井壁里射出一道光芒。这束光芒肯定是落日的余辉照在某块晶体上产生的折射。威尔斯信步走到矿井的位置,探头向下望去。果然,他也看到了那道光芒。这个矿井当时只有30英尺深,那束反光来自井壁斜坡的高处。
火山口的内壁异常陡峭,但威尔斯脱掉了外套向下爬去,准备研究研究那块石头。这下该着他开眼。扫掉了表面的灰尘之后,他看到了一块拳头大小的透明晶体。威尔斯用小刀把它撬了出来,跌跌撞撞地爬出矿井,朝办公室飞奔而去。总经理正忙,威尔斯就在外面耐心等待,另一名工作人员问他寻到了什么宝贝。威尔斯给他看了看那块晶体,那人一阵哂笑之后竟抢过石头,一把扔出了窗外。威尔斯什么也没说,只是走出去把它捡了回来。扔石头的人并非唯一的怀疑者。那天晚上,库里南接到有关电报之后,对同席的宾客说:“我想他们一定是看走眼了。”
人们对库里南钻石的质疑并不为过,因为毕竟那是人们发现的最大的一颗钻石。它重达3,106克拉,相当于1.3磅。为了加工这块钻石,三名切割师曾每人每天工作14个小时,整整用了8个月的时间,才把它切割成9块成品钻石。所有成品的总重量是1,055.9克拉,也就是说,切割师们连切带磨地扔掉了2,000多克拉的材料,占了毛坯重量的65%左右。经过这番千锤百炼的雕琢,一系列美不胜收的钻石粉墨登场。
库里南1号又名非洲之星,是一块重达530.2克拉的梨形钻,共有74个切面,它镶嵌在英国王仗之上,目前在伦敦塔展出。参观者由自动通道牵拉着从巨钻旁边经过,在某些角度上,钻石的光芒仿佛一张银光交织的密网,叫人眼花缭乱,随着自动通道的前进,那光芒就顺着钻石切面之间细如发丝一般的交界线波光流转。然后,整个钻石忽地黯淡下去,只留给观者一片深邃的黑暗。
库里南钻石被发现的那一年,极品矿的产量上升不少,第二年,产量持续稳步上升,后来,其年产量曾一度达到2,000,000克拉,几乎于所有戴比尔斯矿的年产量持平。极品矿投入生产的头十年,戴比尔斯矿的产量在全球钻石产量中的份额从90%下滑到40%。在如此萧条的阶段,唯一能让戴比尔斯公司感到一丝欣慰的事就是他们购买了极品矿的部分股票,给他们献上这条计谋的是欧内斯特·奥本海默——一名有勇有谋,迅速崛起的钻石商。
库里南钻石成品模型。库里南一号,又名非洲之星,重达530.2克拉,是世界上最大的钻石,目前镶嵌在英国的王杖上。 (图片来源:戴比尔斯)
奥本海默是专门购买并销售戴比尔斯钻石的那家伦敦钻石集团的一名代理人。极品钻的出现不光对戴比尔斯公司造成了威胁,那个伦敦钻石集团的前景同样不容乐观,因为极品矿的产品纷纷落入其他买家的手中。欧内斯特的哥哥伯纳德·奥本海默也是其他买家之一,他从本应流入伦敦钻石集团的财富中分得一杯羹,迅速致富。1914年一战爆发前夕,戴比尔斯终于拔除了眼中钉肉中刺。当时,整个欧洲沦为战场,大多数钻矿都关门停产。极品矿的股票价格一路狂跌,戴比尔斯公司趁机买断了控制权,钻石世界的霸主再度君临天下。但是好日子并不长久,很快,戴比尔斯公司即将面临比库里南更难对付的劲敌的发难,那个人正是欧内斯特·奥本海默。
奥本海默来自一个团结有序的德裔犹太大家族。他的父亲在弗里德堡经商,为了躲避日益高涨的反犹太情绪,他把自己的儿子们送到了伦敦。欧内斯特·奥本海默于1896年到达伦敦,那一年他才16岁,羞涩而谦逊。欧内斯特在一家钻石交易所谋了一份职业,这家交易所的老板名叫安东·敦克尔斯巴勒,是奥本海默家族的一位姻亲。在欧内斯特之前,另外两名奥本海默家的儿子奥托和路易已经开始在那里工作了。敦克尔斯巴勒本人是收购戴比尔斯钻石的伦敦钻石集团成员之一,他们收购的钻石全部流入阿姆斯特丹和安特卫普的切割中心。
敦克尔斯巴勒被员工称为“老敦克尔”,此人五短身材,专横霸道,他一只眼睛是瞎的,头顶上寸草不生,锃光瓦亮,而且大腹便便,块头不小。有一天,当时还是小职员的欧内斯特·奥本海默在灌墨水瓶的时候一个趔趄,整瓶墨水一滴不少地洒在了敦克尔斯巴勒的脑袋上。敦克尔斯巴勒登时火冒三丈,噌地站了起来,对着奥本海默一通怒吼:“就你这个德行还想当钻石专家!你连端盘子的资格都不够!”但是奥本海默在钻石方面具有极高的天赋。他十分钟爱钻石分拣的工作,进步飞快。不久,他就从学徒升级为师傅,并开始进行钻石销售工作。欧内斯特稳扎稳打,一路升职。1902年,敦克尔斯巴勒派他去了南非。
年轻的钻石收购员奥本海默到达金伯利以后得到了良好的引荐。他的表兄弗里茨·希尔斯科恩是戴比尔斯公司的股东之一,也是伦敦钻石集团里的活跃分子。他同时还在阿尔弗莱德·贝特爵士领导的钻石交易与银行企业“维尔纳-贝特联合公司”里从事要职。希尔斯科恩热情接待了奥本海默,正是在他的家里,奥本海默有幸接触到钻石界里举足轻重的人物。
到了金伯利以后,奥本海默就一头扎进了工作之中。从戴比尔斯公司当时的帐目上,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个庞大的机构在鼎盛时期自产自销的壮观行为,因为该公司的股东绝大多数都是自家公司最大的买主。奥本海默的亲戚们使他无限接近这个利润丰厚的营销网络。他在为钻石集团主持交易的同时也为自己赚了一大笔财富。他出色的工作能力借着血缘关系带来的好处令他大放异彩。奥本海默看上去一丝不苟,气质高贵,而且天资聪慧,钻石集团里的成员们确信他诚实可靠。可惜他们被外表所迷惑,因为奥本海默从不属于任何集团,他只对自己忠诚。
索利·乔尔是奥本海默早期交际圈中的一位好友。乔尔是一位“金矿爵爷”,他的财源之一便是威特沃特斯兰地区的金矿。他是巴尔尼·巴纳多的外甥兼企业继承人,身材高大,讲究排场,他拥有游艇和赛马,留着一腮美髯。在经营家族企业之余,乔尔还是戴比尔斯的股东之一,也在伦敦钻石集团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也许正是富豪乔尔的成功之路点燃了奥本海默的野心,在驻扎南非的前15年里,他就以后起之秀的身份崭露头角,对现有的权贵阶层发起了挑战。
奥本海默的第一大手笔就是创立南非英美有限公司,并聘请纽约金融家J·P·摩根做他的银行家。奥本海默把自己的公司在南非注册,总部也设在当地,于是他大权在握,再也不用依靠那些总部设在伦敦的财团企业,尤其是与戴比尔斯公司交往密切的罗斯柴尔德银行。
有人说奥本海默能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矿业大亨全靠他敏锐的直觉。这个说法也许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奥本海默在行动之前必然进行一番周密的筹划和细致的研究,而且他对自己的猎物了如指掌。虽然他通过英美有限公司的经营成为了金矿富豪,但他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钻石行业上。想当年不论罗德斯还是巴纳多,无一不是靠钻石发达亨通,奥本海默也认准了这一条金科玉律。当初他建立公司的时候就把操控钻石买卖设定为人生目标,他与生俱来的掠夺本性只有在钻石交易中才能得到满足。控制钻石就意味着控制戴比尔斯公司。奥本海默毅然踏上了漫长的征途。
奥本海默展开了数条战线,其中之一便是妥善维持与索利·乔尔之间的关系。乔尔不光拥有戴比尔斯公司最多的股份,也是伦敦钻石集团中的头面人物。奥本海默深知乔尔不光不会对自己的奋斗全然反对,而且还是不可多得的宝贵同盟。
一战爆发之际,整个钻石行业四面楚歌。钻矿纷纷关闭,钻石价格连创新低,伦敦钻石集团砸了一大批货在手里,进退两难。1915年,南非占领了西南非洲一块富庶的产钻区,那里原来是德国殖民地,也是今天的纳米比亚地区。那块殖民地被占之后,成为了南非的保护地。虽然南非本身的钻石行业全部停产,但是保护地的矿主们本着赚一笔是一笔的原则,一直没有停工。到了1919年一战的尾声,保护地的钻石产量占了全球产量的18%。南非官方充分认识到保护地的重要性,认为应该把该地分散的企业合并成单一的集团。德国地主们迫于压力准备出售土地。
奥本海默鼓动身边的盟友轮番游说南非总理路易·伯塔将军,建议他恩准奥本海默成为保护地买家之一。伯塔答应他们对此进行考虑。接着,对奥本海默的行动一无所知的弗里茨·希尔斯科恩亲自造访将军府,以期合作。伯塔告诉他“某家矿业公司”已经和政府进行过洽谈。希尔斯科恩马上意识到情况不妙,立刻给远在伦敦的戴比尔斯股东们拍了一封加急电报。但是伦敦的股东们竟然对奥本海默构成的威胁视而不见。他们开心地回电道:“德国人会保留当地的所有权,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他们目前没有卖地的打算。我们认为在这样的情况下(奥本海默的)打算必将落空。”
这些股东们错误的信念使他们与纳米比亚失之交臂。奥本海默收购了保护地境内所有的钻矿,为自己添置了一个聚宝盆。他的新公司逐渐把“钻石海岸”纳米比亚打造成非洲最大的珠宝匣,其显赫的地位持续了好几十年。这一仗打得真是漂亮。希尔斯科恩暴跳如雷。希尔斯科恩的怒火还未消退,新的挑衅又出现了,奥本海默和哥哥路易与自己创立的公司签定了一纸合同,得到了钻矿的所有权,从此,兄弟俩建立起自己的钻石销售集团。换句话说,他们的行为就是奥本海默同意把钻石卖给奥本海默。希尔斯科恩本身就是现有钻石集团的领导人物、戴比尔斯的股东,况且还是奥本海默的亲戚,所以奥本海默的行为在他的眼中是不折不扣的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几年以后,奥本海默脱离犹太教,皈依英国国教,这件事造成了他和希尔斯科恩之间的彻底决裂。
“纳米比亚大捷”5年之后,奥本海默得了封号,成为了欧内斯特爵士,针对戴比尔斯公司的最后一战也酝酿成熟。他的想法在他给J·P·摩根的信中初见端倪:“一开始我就说过,咱们在控制金矿的同时也要一步一步地在钻石行业里确立领导地位,所以我们要致力把公司定位在钻石行业的先锋企业(比如赛西尔·罗德斯、维尔纳——贝特联合公司,等等)已经确立的领导地位上。”从此,他开始加大对戴比尔斯公司的控制力度。
奥本海默井然有序地不断攫取钻石资产。他与索利·乔尔重修旧好,把潜在对手之一拉入了中立阵营。这两个人协议连手购买比利时刚果公司出品的全部钻石。奥本海默的商业触角探进了西非经济的众多领域,也获得了钻石销售权。奥本海默加入了当地的钻石营销集团,但是很快遭到了驱逐,因为奥本海默为自己买进了一大批钻石,该营销集团认为他抢了集团的利益。奥本海默面对排挤再次出击,建立起自己的营销集团。他自行购买了位于大西洋海岸线上纳马夸兰地区大量新兴的冲积钻矿。他再次买进戴比尔斯公司的股票。奥本海默在钻石领域达到的高度无人能及。
经过这番打拼,奥本海默觊觎已久的戴比尔斯主席身份瓜熟蒂落,成为了唾手可得的胜利果实。虽然戴比尔斯公司当时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但是包括罗斯柴尔德家族在内的反对者对奥本海默手中高度集中的权力感到惧怕——戴比尔斯公司的主席、新钻石集团的领导,更何况那个新集团是奥本海默一人创立起来的。最后,奥本海默超重量级的身份和地位使他过关斩将。1929年12月20日,星期五,戴比尔斯董事会通过无记名投票选举奥本海默成为集团主席。
在金伯利城斯多克戴尔街的老会议室里,奥本海默终于坐上了钻石王国的第一把交椅。那一年他49岁,如日中天。会议室墙上高悬着巴尔尼·巴纳多和赛西尔·罗德斯的照片,这两位先驱的目光凝视着屋里的一举一动。一位股东进行了简短而正式的发言。巴尔尼·巴纳多的表弟大卫·哈里斯爵士坐在一旁,表情冷酷。弗里茨·希尔斯科恩揪着胡子,瞪着桌子生闷气。奥本海默似乎一点也没感受到这份强烈的敌意,他心满意足地坐在椅子上,右腿弓起,双臂环着右膝,孩子气十足。
欧内斯特·奥本海默爵士亲手毁掉了伦敦钻石集团。自从他大权在握的那一刻起,他的故交好友们就注定厄运当头。他太了解这些人的底细了。曾经操作钻石毛坯交易的中间商就此下岗,戴比尔斯集团从此一手遮天。
在戴比尔斯集团的企业文化中,奥本海默创立的产销体系被称作“单渠道销售”。在这个销售体系中,生产者团体将钻石毛坯送到伦敦待价而沽。这些生产者要么是戴比尔斯麾下的矿主或加盟者,要么是与戴比尔斯签定独家供货合同的矿主。另外,该公司还把市场上散户出售的毛坯全部买入。下一步,戴比尔斯集团把收集到的所有毛坯集中送到伦敦进行挑选分类,然后把各个成色的毛坯混装在不同批次的“集装箱”里,出售给根据商品信息付款的买家。在戴比尔斯的巅峰时期,这套系统控制着全球钻石毛坯交易量的80%。如果钻石价格下跌,戴比尔斯就切断各大切割中心依赖的货源,价格回升之后,钻石供应才再度恢复。
钻石帝国在经济体系中非同小可的份量促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只有戴比尔斯集团才是钻石的知己。从上文提到的生产者团体在钻石毛坯市场上的地位判断,伤害戴比尔斯就是伤害钻石。多亏这个巧妙的逻辑命题,戴比尔斯集团才逃过了1954年的一场劫难,那一年前苏联地质学家在西伯利亚稳定地块上发现了一片密集分布的火山筒。前苏联当局对这一发现秘而不宣,有分析表明该国政府不具备开发钻石资源的能力。毕竟那块土地终日被冰雪覆盖,从地表到地下350英尺的地方都是冻土层,而且挖掘现场既无交通工具也无电力设施。但是这些忧虑远远不能说服前苏联政府放弃这个项目,他们不用取悦什么投资人,为了钻石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只有一件事值得他们关心,那就是这些钻石能换来多少外汇。
前苏联政府雷厉风行地建起一个矿业城市,他们砍掉了火山筒上面的森林,立即开挖。戴比尔斯集团的高级主管们飞赴莫斯科,立志拉拢政府首脑加入垄断集团。戴比尔斯完全有理由对西伯利亚的矿脉产生恐惧情绪,因为那些矿脉含量丰富,足以满足全球钻石毛坯市场1/4的需求。戴比尔斯警告前苏联政府说,如果他们挖掘的毛坯流入安特卫普或特拉维夫,全球钻石价格就会迅速走低。莫斯科当局采纳了他们的意见,与戴比尔斯集团签署了供货协议。
1960年3月21日,南非警察对夏普维尔市的黑人居民进行武装镇压,69名市民不幸罹难,这件事引发了前苏联史上唯一的反戴比尔斯活动。野蛮流血事件令莫斯科当局义愤填膺,他们耻于同种族歧视地区白人大亨开办的南非公司产生任何联系。很快,一家名为城市西东有限公司的新企业接过了西伯利亚的钻石合同。这家公司与戴比尔斯集团看似毫无干系,其实它的幕后老板仍然是戴比尔斯。西伯利亚的钻石仍旧销往伦敦市场。
戴比尔斯的钻石帝国连接着历史与现在,钻石毛坯市场好比它手中驱动世界的皮鞭。但是这皮鞭毕竟是身外之物,总有人能把它抢走。虽然戴比尔斯一时成功地把俄罗斯的钻石导入伦敦市场,但与俄国人打交道并非易事。莫斯科当地的钻石大亨们对戴比尔斯的估价行为心存疑虑,随着俄罗斯钻石行业的蓬勃发展,总有一天他们能抓住机会挤进毛坯市场。戴比尔斯集团应付这一招的对策就是在拥有的钻石数量上压过所有对手,若有钻石生产者不顾行规擅自出售,他们就把大批的钻石毛坯投入市场,通过价格下跌整垮竞争对手。戴比尔斯集团凭借自身的实力和丰厚的钻石储备在波涛汹涌的商海里从容泛舟,其他对手只有望洋兴叹的份。
1955年,南非人加文·拉蒙在如今的博茨瓦纳境内、当时的博楚瓦纳兰保护地开始了自己的寻钻之旅,此人身材瘦削,脸上总挂着一丝干巴巴的微笑,性格沉静。他曾是戴比尔斯集团里经验丰富的老牌地质学家,在当时的照片上,他永远穿着咔叽布制成的猎装和同样材料的短裤。他喜欢在脖子上俏皮地扎上领巾。他满头银发,梳着利索的背头发型,而且即便太阳晃得他睁不开眼,他也从来不肯戴上帽子,只是把它抓在手里,垂在身旁。
拉蒙把总部开在博茨瓦纳南部著名的地貌卡拉哈里沙漠边缘的罗贝茨。孕育着钻石矿脉的卡瓦尔稳定地块一直延伸到卡拉哈里沙漠的正下方。拉蒙推断,既然这个地块在南方不远的地方蕴涵着钻石矿脉,那么为何不在此地碰碰运气呢?
卡拉哈里沙漠覆盖着200,000平方英里的大陆。有些地方的沙层深达上百英尺。就算这部分地块里真的存在钻石矿脉,它们的地表特征也只是深深地隐藏在厚重的沙漠之下。任何充当钻石指示剂的矿物质都深埋在沙砾之中,要想在卡拉哈里沙漠上通过挖掘的手段寻找矿脉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但是拉蒙觉得自己可以另辟蹊径。
卡拉哈里沙漠四周耸立着一圈高大的红色蚁丘。千百年来,无数蚁群在荒无人烟的沙漠上生生不息。它们挖掘的隧道网络向下延伸,深不可测。数以亿计的蚂蚁世代相传地进行着挖掘工作,他们把挖出来的沙砾和其他矿物堆积在地表,逐渐形成了一座座蚁丘。小小的蚂蚁在不经意间对卡拉哈里沙漠深层的沙砾成分进行了抽样调查。虽然蚁丘会被风沙夷为平地,但是其中包含的深层矿物质却留在了地表。因此,蚁丘的表层结构饱含着深层矿物质,对其进行取样分析实际上就是间接地对深层土壤进行分析。如果沙漠底下有钻石矿脉,那么表层沙砾里必然存在钻石指示剂。
(拉蒙的勘探行动远远早于约翰·葛尼对石榴石化学成分与钻石之间联系的定性研究,但是地质学家早就知道石榴石经常出没在有可能伴随钻石出现的矿物质中。)
拉蒙撒开人马,让他们在沙漠里四处抽取沙砾样本。他们一路上披荆斩棘,为卡车开辟出一条笔直的道路。然后他们给沙漠进行坐标分区,在每个区里进行采集样本。随着他们的深入,拉蒙接到了发现钻石指示剂的报告。那些具有重要意义的矿物质分散得到处都是,没有一例样本中的指示剂达到一定的含量,但是拉蒙认为,有指示剂就说明卡拉哈里沙漠下面一定存在着钻石矿脉。
拉蒙在沙漠中一干就是6年。取样者们用自己的双脚走出了每个分区之间的分割线,他们在自行车轮上装了一个里程表,用它来丈量取样点之间的距离。他们的研究结果未能使人信服,1961年,拉蒙带着人马走出了卡拉哈里沙漠,把开发目标转移到了东部地区。
就在两年以前,另一家公司在卡拉哈里沙漠的边缘地带找到了三颗钻石。他们寻找矿脉的活动以失败告终,继而放弃了开发计划。拉蒙来到他们曾经工作的地方,顺利地找到了钻石和指示剂。这个矿址的存在意味着该地拥有大规模的钻石储备,拉蒙的取样小分队把当地的地形细细梳理一通,希望找到那些钻石的出处。但他们空手而归。拉蒙和先前的开发者一样,一遍一遍地来回搜索,却始终未曾找到矿脉。他把在该地找到的钻石归纳为个案,带着手下干将转战他处。
当时与拉蒙同在罗贝茨考察的还有一位官方地质学家克里斯·詹宁斯。詹宁斯曾经和拉蒙就该区地块是否含有钻石矿脉的问题整夜整夜地促膝长谈,对此他记忆犹新。在谈话期间,他们反复提起沙漠边缘发现钻石的问题。有一天,詹宁斯忽然想起来大学期间读过的一篇论文,文章作者提出了南部非洲的地块存在一系列突起的假说,也就是说在这个地区,地球的表层结构发生了扭曲。会不会是这样的突起切断了钻石的源流呢?詹宁斯和拉蒙说起了这篇论文。
1965年,拉蒙回到了当年的勘探地点。他们找到的钻石的地方紧邻卡拉哈里沙漠东部边缘。沙漠的尽头是一处低矮的悬崖。如果地层突起假说属实,那么很可能在远古时期曾经有一条河流朝东南方向流出卡拉哈里沙漠,造成了当地的水分流失,但这条河在途中忽然被隆起的地壳切断。地壳运动的标志就是那个悬崖。如果这个推断成立,那么钻石的源头一定在卡拉哈里沙漠中的某个地方,深埋在黄沙之下。拉蒙令人数度横穿悬崖西边的卡拉哈里灌木丛地带。1966年7月,地质学家曼弗莱德·马克斯在勒特拉卡恩村西边的奥拉帕地区找到了高浓度的钻石指示剂和一块地表特征异常的圆形区域。他们在那里开了一个矿坑,挖到了灰绿色的金伯利土壤。
奥拉帕钻石矿脉的地表面积为278英亩,相当于曼哈顿市中心25个街区的面积总和。该矿年产钻石12,000,000克拉。奥拉帕钻矿的出现引领人们在勒特拉卡恩和祝万能地区发现了更多的矿脉,也令博茨瓦纳成为当今主要钻石出产国之一,每年博茨瓦纳出产钻石毛坯25,000,000克拉,价值3,000,000,000美圆。
博茨瓦纳丰盈的钻矿是戴比尔斯集团手中的绝对王牌。来自当地的钻石被送到伦敦,加入了戴比尔斯旗下出产众多钻矿的钻石大军。1999年,纳米比亚为戴比尔斯贡献出1,300,000克拉的钻石,坦桑尼亚的产量也高达230,000克拉。南非的众多钻矿也不甘示弱:威尼提亚出产3,700,000克拉,芬什出产1,700,000克拉,极品矿出产1,500,000克拉,克雷恩西出产736,000克拉,金伯利出产563,000克拉。如果我们把其他小型钻矿的产量也加起来,整个南部非洲在1999年一年就为戴比尔斯集团提供了34,000,000克拉的钻石毛坯。这些总价值高达4,000,000,000美圆的钻石毛坯为戴比尔斯钻石帝国的宏基大业打下了坚固的基石。
第四章 巧取豪夺不义财
各种各样的不法行为盘踞在钻石行业的背后,仿佛干草垛中咝咝吐信的毒蛇。形形色色的大偷小
骗使整个行业显得火暴异常,有的时候真正靠钻石吃饭的老狐狸也会遭人算计。
2000年1月的一天,一个芝加哥的钻石商开着林肯车行路的时候忽然听到车子引擎发出一阵反常的噪音,于是他把车停在路边,走下车来一探究竟,这个时候他的引擎仍然在运转。说时迟,那是快,只见斜楞楞地杀出两条大汉,敏捷地跳上车,当着他的面使劲带上车门,然后一踩油门,绝尘而去。那车子座位下面箱子里装着的价值100万美圆的成品钻石也随着车子一去不复返。警方到现在都没弄明白那几个歹徒是如何让车子的引擎突然怪叫起来的。
有时候以非法手段对钻石牟取暴利的正是珠宝商本人。就在芝加哥劫案发生的那个月,两名美国籍珠宝商因为骗取价值80,000,000美圆的商品出庭受审,他们或者是卖出赝品,或者是把顾客送来清洗的珠宝换成假的。但是这些以假乱真的伎俩,和与那些专做批发买卖的矿主们的狮子大张口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最让他们得心应手的舞台莫过于钻石海岸。
南非的西北角分布着一片名为纳玛夸兰的沙漠。大西洋的海水日复一日地冲刷着当地的海岸线,沙滩上经常雾气蒙蒙。钻石海岸始于纳玛夸兰,一路延伸到纳米比亚。15,000,000年以前,钻石被湍急的河流冲刷到海边。冲积矿的特点就是小个的钻石被水流冲走了,只有分量重的大个钻石才能沉积下来。所以冲积矿出产的钻石在重量比上要高于一般钻矿,因为冲积矿中丰腴的矿砂中不含低价值的小钻石。
时光飞逝,远古的海洋逐渐后退,曾经的海床成了沙滩,原来沉积其中的钻石则留了下来。另外一些钻石存在于更远一点的海底。于是,从沙滩到大海,荒凉的海岸地区蕴涵着丰饶的钻石矿藏。
在巴福尔斯河的入海口克雷恩西地区,戴比尔斯集团每年能从当地的海滩获取700,000克拉的钻石。克雷恩西北部的阿利克钻矿是南非的国有钻矿。阿利克钻矿占据了从克雷恩西到橙河之间的地区,同时配有一支随时在海边待命的钻石运输船队。从橙河对岸一直到纳米比亚西南角之间,是广阔的海滨地带和32,000平方公里的沙漠,整个地区在地图上的标识是“钻石一区”。地图上明确表明该地区禁止穿越。钻石一区的所有权归属于戴比尔斯集团和纳米比亚政府的联合企业——纳戴钻石集团。
钻石一区的边界与上个世纪初德国殖民者在该地发现钻石后圈出的禁区边界,完全吻合。钻石一区曾经是世界上钻石含量最高的钻矿。钻石一区在纳玛夸兰本地人的心目中占据着十分特殊的位置,因为它的存在使得偷盗钻石如甘霖一般降落在他们贫瘠的家园上。
在纳玛夸兰地区,偷盗钻石算是一份正当职业。钻石界的老手弗里基·莫斯特为了弄清其中的原由,亲自开着小货车到达了橙河三角洲。那里的碱水又咸又苦,河流的阴凉处聚集着一群小火烈鸟,它们粉红的羽毛在酷热的天气中娇艳如火。不远处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一板一眼地在三角洲上空回荡。莫斯特停下车子,走了出来。
在半英里之外的纳米比亚,一辆卡车正贴着钻石一区的铁丝栅栏边界内侧缓慢地行驶在纳米比亚的国土上。栅栏之外远远地隆起着海岸上第一排小沙丘。那些沙丘其实是开矿挖出来的矿渣,它们原本是钻石上面覆盖着的沙层,被人挖开之后就在海边堆了起来。朝另一个方向看去,橙河南岸布局简洁的小镇正是阿利克矿业的生活区——亚历山大湾,越过亚历山大湾再朝前看就能看到烈日下狭长而荒芜的矿区。那里除了大海就是沙漠,其中寒冷的大海总是躲在浓重的雾气里,而沙漠则终日暴露在火辣辣的阳光之下。莫斯特挥臂朝周围指了一圈,面带疲惫的微笑道:“上帝把钻石放在了这个地方。除了钻石之外他什么也没留下。唉,当地人认为钻石是他们的财产。所以偷钻石在他们看来不算偷。”
要打海滨矿的主意再容易不过。矿工们在露天矿坑之类的别的钻矿里很难亲自接触到钻石,在那些矿里,人们开动大型机器把含钻的矿石挖上来送到处理厂进行加工。但是在海滨矿上,钻石就在古老的海床里藏着。矿工们扒拉开上面的沙层,用扫帚扫过底下的岩石,然后在每一条岩石裂缝里搜寻钻石。纳戴集团采用类似吸尘器的装备防止矿工们趁机揩油。但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们总能得手。人们对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肯定会动脑筋,这条准则天下通用。监工的眼睛毕竟无法环顾全局,所以矿工们很容易地就能把钻石藏在袖子里,或者用脚狠跺一下,让钻石嵌进鞋底。等他们下班的时候就把钻石取出来,摁进班车的轮胎里。汽车维修场的同伙到时候就把钻石取走。其实在钻石海岸,偷钻石最特别的做法是“鸽子戏法”。
在20世纪90年代末,纳戴集团的矿工普遍饲养家鸽。管理人员对此并不反对。这群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长时期远离家人,养几只鸟解解闷没什么不好的。但是管理阶层后来发现了允许矿工养鸽子带来的问题,实际上,那些鸽子的家并不在矿上,而是在矿区之外,而且鸽子和矿工不同,它们不必通过安全检查就能自由出入矿区。
首先,矿工们把鸽子捆牢以后放在饭盒里偷偷带到工地上。然后他们在鸽子身上套上装满钻石毛坯的微型“笼头”,趁机把它们放飞。鸽子们振翅飞上天空,在矿区上盘旋几圈之后就朝着家的方向飞去。等待的家人收到系着笼头的鸽子之后会动作温柔地清空笼头里的钻石。时机合适的时候鸽子们就飞回矿区,准备下一轮运输。纳戴矿区里很大一部分钻石毛坯都通过这个途径流失在外,在纳玛夸兰地区,人们经常挂在口头的“鸟还在飞”的意思就是说钻石一区仍然在向外输出数量稳定的走私钻石。要不是有个矿工太贪婪,这种做法恐怕现在还长盛不衰,那个家伙往鸽子身上装的钻石太多了,害得鸽子根本无法起飞。那只鸽子在地面上徒劳地扑腾翅膀,挣扎前行,很快就吸引了一位保安人员的注意。养鸽子一事立刻被禁止,现在只要有鸽子从矿区飞过,钻石海岸沿岸的警卫就会把它们打下来。
鸽子退役之后弓箭顶了上来。矿工们把十字弓弩拆成零件设法带到矿区。他们把箭杆掏空,填满钻石,趁人不备溜到海滩上,夜幕降临以后他们就把箭射到栅栏另一边,同谋们会把箭取走。戴比尔斯集团无从考证弓箭走私究竟进行了多久,总之最后有一辆沿着栅栏巡逻的吉普被射过来的弩箭打了个正着,这一走私方法才被揭穿。
矿工们还把钻石沉在汽车的油箱里、掖在汗巾下,甚至塞在耳朵里。在戴比尔斯集团的一家矿上,有个偷钻石的往直肠里塞的东西太多了,结果走起路来摇摇摆摆地像个鸭子,要不是因为他一步一拽的怪异走姿,保安人员还真逮不住他。由于钻石在X光下能发出荧光,所以矿业公司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全都要用X光扫描仪对矿工进行搜身,虽然有不少吃里扒外的保安人员在X光机上做了手脚,但是有了这道手续总比没有要强。
纳戴集团最大的安全隐患来自于一个历史遗留问题:矿工宿舍盖在了矿区安全线以内。一大批对钻石昼思夜想的人就住在路人皆知的富矿区里。大大小小的犯罪集团把触手伸进了矿区,纳戴集团矿工宿舍摇身一变成为了生意兴隆的钻石交易所。戴比尔斯集团对此毫不避讳。曾任戴比尔斯保安主管的海军中将艾伦·格罗斯说过:“钻石行业历来就招蜂引蝶,那些恶人不光要偷窃,还要逼人入伙,以营造犯罪氛围。一旦他们成了气候,可就不好铲除了。”
纳戴集团眼看着犯罪行为滋生却无法肃清自家的矿工宿舍。该集团上层人员包括纳米比亚执政党成员集团西南非洲人民组织(SWAPO)的元老级人物。换言之,现任政府从前的亲密战友正在瓜分国有资产,由于政治或腐败的原因,这种掠夺行为屡禁不止。既然不能直接扫荡矿工宿舍,作为攻方的纳戴集团保安部门就改道突击运送矿工们往返于海滩和宿舍的班车。
戴比尔斯的一名前任开矿总监说过:“既然我们不能对宿舍采取行动,那就等他们下班的时候拦车搜查吧。这样一来,我们既不触犯宿舍问题上的敏感区,又在矿工们仍然在岗的情况下进行检查。”
保安人员在毫无警告的情况下就拦住了班车一行。但是他们在车上什么也没搜着,只好放车子走了。班车们刚走,警卫们就在车开来的方向一百多码的地方看到了好几个被人丢下的下小包裹。那些包裹里面全都是钻石毛坯。
偷出来的钻石抵达矿工宿舍之后还要跨越另一道障碍,那就是矿区围栏。纳戴公司对矿工们进行X光搜身。由于X光辐射会在体内积聚,对健康造成威胁,X光检查只是偶尔进行。有的时候矿工们会在X光检查的随机性上赌一把,身藏钻石勇闯安检口,因为他们知道如果自己进了监狱,犯罪集团会照顾他们家人的生活。戴比尔斯集团后来研究出名为SCANNEX的低强度X光检查法,保安人员藉此可以加大X光检查的频率。1999年9月,他们在安检口抓住了一个矿工,那人的胃里藏了价值2,500,000美圆的51颗钻石。
纳戴集团的安全问题不是栅栏就能圈住的,远至海滩和大西洋海面上的矿井都是值得担心的地方。自从戴比尔斯集团从海洋钻石开采业先锋的先锋人物山姆·科林斯手中买下了一块重要的领海以来,他们已经在海上持续作业快40年了。山姆·科林斯是一个任何时候都誓不低头的德克萨斯硬汉,他是从一位曾在开普敦地区探险的海军军官那里听到海洋钻石传闻的。传闻中提到一个南非农民不过在纳米比亚海岸暗潮涌动的海水里下了一条木头渔船,就用水泵抽起了含有钻石的矿砂,这个故事同样点燃了山姆·科林斯心中的斗志。近几年来,一直有人从安哥拉到南非的近岸浅海中发现零星的钻石。海岸上钻矿中出现的贝壳化石表明,海水中偶然的发现的钻石来自附近海域的某个矿脉。科林斯琢磨着如果海岸上的钻矿曾经被海水覆盖,那么在今天的海床中怎么就不可能存在更多同样丰饶的矿脉呢?
科林斯买下了那个农民的海洋开矿权,建立起自己的公司,1961年,一支由几艘破破烂烂的轮船和运送开矿机械的驳船组成的船队在科林斯的指挥下从开普敦起锚,向北航行而去。在接下去的几年里,科林斯的船只在波浪翻滚的海面上吃尽了苦头。厚重的浓雾经常令勘探作业搁浅。纳米比亚海岸出名的风暴时常把驳船从系泊处卷到岩石嶙峋的岸上。尽管条件艰苦,他们还是找到了钻石。在最初的5天里,他们从海底吸出2100颗钻石,总重量为1,018克拉。他们找到的钻石毛坯质量上乘,按照今天的价格计算,那些钻石能卖出300,000美圆的价钱。在另一次为期6天的勘探活动中,他们淘到了1100克拉的毛坯。科林斯随后买了一艘好船。曾经负责运送工作人员的小船也由飞机代替,于是一组工作人员在休息调整之后只用一个小时多一点的时间就能从开普敦城飞到勘探现场了。科林斯的开矿设备升级换代以后,他的产量也出现了突飞猛进的增长。又是一次6日开采行动让他坐收4000克拉的钻石毛坯。但是钻石海岸严峻的气候条件时常把他的船队误在港湾里。科林斯的公司面临巨大的经济压力,差不多500多人等着公司发工资,而且虽然公司的收入日新月异,但是维持船队在海上作业的成本经常让公司透支。最后,戴比尔斯集团在1965年参与近来,购买了科林斯的勘探权。
戴比尔斯集团雷厉风行地投入了战斗。科林斯船队中的骄傲、钻石运输轮船——戴亚曼特库斯号返回了开普墩。戴比尔斯把那艘轮船上的4400马力双引擎发动机拆下来,装到了正在造船厂中组装的大型驳船波莫娜号上。波莫娜号长285英尺,宽60英尺,钢制的甲板上耸立着结构精巧的各种纲架、管道、斜槽和绞盘。船头设有5层楼高的船舱,可供120名工作人员休息,另有一整层甲板上全部是娱乐休闲设施,船舱的屋顶上修有一个直升飞机起落平台。乍看上去,这艘船大巧若拙,头重脚轻,仿佛一下水就会沉底。波莫娜号竣工于1967年6月,她承载着月产50,000克拉的众望驶离了海边的港口。但是戴比尔斯集团也受到了沿海洋流的重创,在1971年,该集团打消了近海开采的念头,把目光投向了深海作业。
如今,换岗的工作人员乘坐飞机从开普敦到达亚历山大湾,热浪蒸人的停机坪上等待他们的是一架明黄色的大型直升飞机。全体人员登机以后,直升飞机从纳玛夸兰滚烫的土地上拔地而起,飞越橙河三角洲,朝着海洋的方向呼啸而去。1999年秋季的一天,碧绿的海水略显浑浊,习习微风吹起的细浪给大海戴上了一顶顶小白帽。阳光在起伏不定的海面上轻快地跳跃。那个时候,船队正在距岸边15英里的海面上工作,直升飞机一号在风中飞行了10分钟左右,终于看到了第一艘红色的勘探船。很快,整个船队就进入了飞行员的视力范围:5艘白顶红身的船只分散在水波荡漾的海面上。直升飞机开始朝戴伯玛·太平洋号船只靠拢。那艘船的起落平台悬在船尾外面,由柱子支撑。船身的运动使起落平台跟着摇晃。飞行员小心地把飞机悬停在平台标记的上方,等待船身随着海浪上升,然后借机降落。船员们立刻跑过来把直升飞机固定在甲板上。
那一天,戴伯玛·太平洋号工作的水域深达400英尺。钻探平台高耸在巨大的船体上。钻头从船体中间的方形孔洞里直接探进海里。随着船只在海浪中的升降,海水顺着孔洞漾上甲板。中央的钻杆时刻不停地运转着。直径22英尺的巨型钻头在海底攻克着坚硬的沙层。矿泵从海床里抽上来的淤泥和碎石被传送到船上的回收车间。无用的泥水和沙石就从船只另一侧源源不断地排进大海,在洋流中留下一道清晰的棕黄色污痕。
船上的回收车间其实就是陆地上回收厂的微缩版本。从矿石中提取钻石的工序从滤过体积过大,无法粉碎的岩石开始。接下来,比重轻的矿物质被分离出来并排走。剩下的是高密度的重矿物,其中包括钻石。只有这些物质才能顺着狭窄的管道滑落到下面的传送带上,到达最终处理阶段。传送带上的矿物质到达另一端的时候顺势下落,同时接受X光的检阅。人们通过光电倍增器搜索矿物质中的钻石在X光下发出的荧光。一旦光电倍增器检测出荧光的存在,就朝荧光的方向喷射一股强大的气流,把钻石从下落的矿物质中吹到采集桶里。这套系统工作效率高得让人交口称赞,戴伯玛·太平洋号回收车间的控制室里摆满了电脑屏幕,车间里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其间不时夹杂着钻石落入收集桶时发出的清脆响声,又一颗钻石稳稳地落入了戴比尔斯集团的聚宝盆。
回收车间里的机械大多是粉碎机、旋风分离器和震动钢筛之类的大块头,它们不停地对矿石进行着粉碎和汰选。这么大的一项工程难免出现故障。故障发生的时候,平时约束工作人员不得靠近工作现场的监视的屏幕必须关闭。正因为故障能让人接近钻石,员工们便人为地制造麻烦。这样一来,维修人员很可能会乘直升飞机上船,船只与陆地之间的交通量自然增加。人员流动的增大使海上钻矿本来就存在的钻石盗窃与偷运问题更加恶化。艾伦·格罗斯爵士指出,对于海上船只的常规维修为犯罪活动提供了更多的机会。
1999年,红色船队向纳戴集团输送了485,000克拉的产品。在近海作业的私人承包船队也贡献了135,000克拉。整个海滩产出了786,000克拉的钻石。那一年纳戴集团总共收获钻石1,500,000克拉,价值超过400,000,000美圆。这个数字本来还要高些,可惜矿上30%的产量被盗,纳戴集团损失了近180,000,000美圆的利益。也许其中20,000,000美圆的钻石是从阿利克矿流失的,该矿属于国有资产,地处橙河南非岸边,纳戴矿区以南。阿利克矿是钻石海岸的一大笑话,笑得最开心的莫过于诺洛斯港。
诺洛斯港是纳玛夸兰北部海边一个凋敝的小村镇,距纳米比亚国界大约90公里,那里是钻石盗窃行为最严重的地区之一。海面上吹来的冷风在镇子的街巷上回旋。镇上的码头油污斑驳,呈L形,长满铁锈的轨道上杵着一架吊车。被人们戏称为“保鲜盒”的小型钻石船队经常在暗礁丛中躲避风暴,那些小船体态浑圆,由玻璃纤维制成。镇子的最南头有一家钻石回收厂,全顺海克斯公司就在那里处理从近海处吸上来的含钻矿砂。
钻石海岸风暴频繁,海上的气候往往过于恶劣,“保鲜盒”船队只得在码头里窝着。每天清晨,潜水员们都在浓雾中骑车来到码头,他们对着波涛汹涌的大海凝望一阵之后转头骑车回家了。等到海风平息的日子,小船队就排着队出海了,船后拖着长长的虹吸管。当船只到达开矿范围的时候,潜水员就一头扎进本格拉洋流带来的冰冷的海水里,遁入漆黑一片的浊浪之中。
他们在海床上把钢制管口插进沙子里。潜水员们经常受伤,虹吸管搅起的石块会毫无征兆地把人的肋骨打断。他们从海底爬上来的时候,狂暴的海浪将他们的身躯抛向船体坚硬的外壳。很多潜水员由于潜得太深,时间过长,而且离开水面的时候没有接受减压处理,深受慢性关节炎的折磨,耳鼓破裂更是常事。这些小船队一个月能出海的天数很有限,潜水员们一到晚上就在当地肮脏的斯科地亚酒馆里一醉方休。对于过着如此生活的人来说,偷钻石可以说是天性使然,但是诺洛斯港的名声并不是这些小偷败坏的。
在钻石海岸上,人们对于黑道钻石流经诺洛斯港的情况心知肚明。尽管那小镇没有一点商业气息,但是当地不少人都开上了宝马或奔驰。镇子北边有一群外面刷成赭石色或白色的混凝土小楼,它们自成一体,紧靠在不断入侵的沙丘上。在空旷的沙漠和大海之间,它们的存在标志着一种不寻常的富裕。1995年,南非警察局的黄金钻石处决定对诺洛斯港进行突击扫荡,那次行动却受到了镇上一群葡萄牙籍人士的负隅顽抗。
在突击行动的那天,警方人员在诺洛斯港南边克雷恩西的戴比尔斯集团专用飞机跑道上集合。行动指挥一声令下,装载着武装警察的警用车辆朝着北方呼啸而去。一架直升飞机从空中朝目标地——诺洛斯港南边高速公路上的葡萄牙人俱乐部——进发。那家俱乐部的墙头上镶着一排带刀刃的铁丝。直升飞机越过围墙,在俱乐部上空盘旋。骁勇的行动人员顺着绳子从飞机上降落在院子里的绿草地上。他们迅速冲进了俱乐部大楼。后来,一位有着25年工作经验的钻石侦探一想起那次行动就羞愤难当,止不住地摇头,他永远也忘不了在现场发现的戥子和寸镜。“但是那个地方连跟钻石毛都没有。后来我们搜查了整幢楼房,找到了250,000美圆。”
说到这里,他年轻的上司叹了口气,补充道:“是啊,但是在南非拥有现金并不违法呀。”
钻石海岸是外流钻石毛坯的最佳过滤场所,而盗窃行为却使所有的钻矿都吃了苦头。人们都说钻石为博茨瓦纳带来了不少好处。局外人对该国局势走马观花地一瞥倒也能看出这个意思。博茨瓦纳首都哈博罗内是一个人口约150,000的新兴小城。放学以后,学生们身穿干净的校服,手挽手地在街上游荡。市区绿树成荫,百花争艳。宽敞的街道上交通顺畅,各色车辆在城市周围自由运转。饭店里满是与富裕的本地人会晤的外国阔佬,就算是劳斯莱斯轿车缓缓地驶入停车场也不会引起人们的大惊小怪。但是博茨瓦纳共有人口一百五十万,可不是所有人都坐在饭店里享受海鲜的。不少乡下人都没有工作。
花花世界中的邪恶势力不会忽略博茨瓦纳的存在。隔壁南非的犯罪集团早就洞穿了博茨瓦纳的钻矿。为了避免每年70,000,000美圆的损失,“祝万能钻矿”在2000年新开了一家配备着顶级安全设施的钻石回收厂。戴比尔斯的工程人员管那个厂子叫“水族馆”,因为该厂的全称是一体化分拣室(Fully Integrated Sort-House)和全自动回收厂(Completely Automated Recovery Plant),缩写分别是FISH(鱼)和CARP(鲤鱼)。这个技术升级的用意就是要把人和钻石分拣流程分开,在博茨瓦纳这么做的目的不言而喻,其实在世界上任何地方,只要有人能亲手摸到钻石,就会想办法偷钻石。
在南部非洲盛行以久的盗匪观念似乎是对偷窃行为的一个解释。但是世界各地的钻矿都是劫匪的目标,澳大利亚的菱花钻矿的负责人们对此深有体会。菱花钻矿位于澳大利亚大沙漠边缘的荒凉地带,在西澳大利亚州首府珀斯西北1,200英里的地方。那个矿出产的钻石多为棕色的便宜货,其中包括一定数量的粉钻,菱花钻矿对粉钻另开销路。钻矿的发言人说过:“主要是有些粉钻在欧洲市场露了头,那时我们才注意到矿上的(偷窃)情况。我们是世界上最主要的粉钻供应商。但是我们的产品还没销售就跑到国外去了。”澳大利亚媒体对这个题材进行了大肆报导。就在故事情节逐渐展开的时候,一伙配合完美的劫匪人选浮出水面,他们分别是红杏出墙的怨妇、头顶绿帽的丈夫,还有那个说干就干、孤注一掷的策划者。
林赛·罗丹在西澳大利亚州首府珀斯经商,他以前做过教师,在商场上他胸怀大志,在房地产业和马匹养殖业里干得有滋有味。但是他在商海里翻了船,到了1989年,他一度面临破产。正是在这个时候,他勾搭上了38岁的有夫之妇林内特·克里敏斯。在林内特的协助下,罗丹开始游说菱花钻矿的安全主管——林内特的丈夫巴里·克里敏斯——监守自盗,和他们一起盗窃粉钻。
罗丹告诉克里敏斯,他只需要把钻石偷出来就行,而自己则有本事不留痕迹地销赃。后来据克里敏斯交代,真正让他“头脑一热”的时刻是装满粉钻毛坯的四个大箱子堆在他桌子上的时候。每个钻矿出产的钻石都要经过酸洗,以脱去影响外观的污垢。那一天,菱花钻矿设在珀斯的分拣车间把那批包括粉钻在内的高端产品退回矿上进行再次酸洗。但是就在它们被送往临近的小镇库努努拉进行清洁的时候,运送人员鬼使神差地漏掉了一包钻石。克里敏斯发现这个问题以后赶紧查看了运送人员的工作日志,结果日志上没有提到这回事。于是他偷了那包钻石,针对菱花钻矿的盗窃活动就此展开。
罗丹每次都用现金和巴里·克里敏斯结帐,有时候一出手就是10,000美圆。那些粉钻有的直接流到外国,有的在珀斯打磨之后经由空勤人员组成的走私网络飘洋过海,那些家伙把钻石藏在盛擦脸油的坛坛罐罐里夹在手提行李里带了出去。
这些钻石在欧洲的出现令菱花钻矿的管理人员意识到自家钻矿被盗,但是他们并不知道窃贼的具体手段。他们加强了安全管理,并向珀斯警方报了案。西澳大利亚州犯罪调查局对此立案侦察。他们的调查结论是有某个犯罪团伙偷了粉钻之后在日内瓦和安特卫普销赃。这个案子从调查局转到了州警察局。
经过一番简短的调查,一位高级警官在报告中说:“警方没有找到任何关于菱花钻矿的钻石被走私到海外的证据。”在菱花钻矿的审计公司库珀莱布兰提供的报告面前,这个答复明显苍白无力,根据审计公司的报告,钻石流失现象的确存在,而且一份特别重要的钻石登记表曾经被不相关的人掌握。除此之外,菱花钻矿的负责人对自家产品岂有不熟悉之理,菱花矿的钻石在欧洲出现了,但那个时候他们还没进行销售呢。他们硬是让警方对此案重新调查。
二度调查之后,警方仍然告诉矿方负责人没有足够的证据进行起诉。负责人们大为恼火,这次他们自己雇佣了侦探进行调查,对之前警方抓获的一个拥有一包可疑钻石的人提起民事诉讼,钻矿负责人怀疑那包钻石就是从矿上偷出去的。第三次调查就此拉开帷幕。菱花矿不光自己花钱雇着侦探,还承担了一部分警方工作费用。菱花矿公开声明:“我们坚信正是由于我们为进一步调查提供了资金,警方内部调查才得以开展。”
最后林内特·克里敏斯招架不住,全盘崩溃了。她道出了一个由爱转恨的凄美爱情故事。当她作为同谋出庭认罪的时候,她的律师申辩说罗丹在走私钻石得到的财产耗干了以后曾迫使林内特·克里敏斯卖淫敛财。与疏远以久的妻子一起认罪的巴里·克里敏斯说自己完全是被妻子的贪婪拉下水的。林赛·罗丹的律师把林内特·克里敏斯由于被始乱终弃才为爱复仇的申诉全部推翻。1994年2月,珀斯区法院的法官判决巴里·克里敏斯入狱四年。林内特由于同警方配合戴罪立功,获得三年假释。两年以后,林赛·罗丹被判三年有期徒刑,除去之前被拘留的两年,实际服刑一年。
菱花钻矿的负责人并不知道究竟有多少粉钻毛坯流到了国外。有一笔帐目暗示,至少有价值30,000,000美圆的钻石下落不明,证明至少有价值30,000,000美圆的钻石下落不明。真正的问题仍然没有解决,那就是一共有多少人参与了盗窃活动。一份呈交西澳大利亚州警察局局长的秘密报告表明:警方在本州就锁定了40个有偷窃嫌疑的人,在全国其他地区还有30多人难脱干系。
被盗的钻石轻而易举地就进入了钻石黑市的世界。走私系统遵循了一条简单的规则,那就是市场需求。钻石的身份从暗到明乃是其市场规则的一部分,钻石交易行业有着独特的商业语言,而且承袭着历代秘密交易的特点。即便在今天,仍有不少钻石交易是用现金结帐的,交易记录很可能缺失。很多每年从合法渠道购进价值数亿美圆钻石毛坯的钻石巨商同样会买那些来历不明的钻石,和其他黑道钻石不同的是,他们买进的钻石可以堂而皇之地公开出售。这样的市场运作体系把钻石和其他非法物资区别开来。毒品市场就是截然相反的情况,贩毒人员必然是犯罪分子,因为毒品必须由犯罪渠道进行流通。毒品只能呆在违禁物品的范畴,在许多国家拥有毒品都是犯罪行为。但是被盗的钻石很快就能脱离黑道。一颗钻石从小偷或走私犯的手里递到具有钻石经营执照的合法商人手里的那一瞬间,就等于飞上枝头做了凤凰,一下子有了高贵的血统。从这一步开始就是商业上的常规做法了,非法得来的钻石顺利地融入了通过合法手段买来的钻石毛坯当中。钻石来历的不可考性催生了历史上最惊心动魄的一次钻石诈骗。
1992年某天,一个三十出头的俄罗斯人步履匆匆地穿过了伦敦希斯罗机场的大厅,此人身材瘦削,外表英俊,手中的头等舱机票为他增添了几分轻松的神色。安德列·科兹伦诺克就这样登上了飞往旧金山的航班。飞机到达加利福尼亚以后,他没费多少工夫就通过了海关和入境口。科兹伦诺克俨然一位经济实力雄厚的精英,一脚跨进等候多时的豪华轿车,朝市中心出发了。科兹伦诺克身穿意大利名家制作的西服,手腕上戴着价值50,000美金的名贵手表,肩负着一项了不起的商业计划:向美国出口俄罗斯的钻石毛坯,在旧金山打磨,最后把成品销往美国市场。
科兹伦诺克知道自己这摊大买卖是对戴比尔斯集团明目张胆的挑衅。戴比尔斯集团同俄罗斯政府签定的钻石购买协议再过两年就要到期了,早就对戴比尔斯估价系统心存疑虑的俄罗斯政府正四处打探别的销路。科兹伦诺克提出的建议是个大胆的创新——把毛坯直接送到世界上最大的钻石市场,并在当地进行加工和销售。科兹伦诺克在旧金山与亚美尼亚移民大卫·沙基里安和阿肖特·沙基里安搭上了帮。这三个人各取自己名字的字首把公司命名为“金色ADA”。
金色ADA从成立那天起就卷入了一系列重大事件之中,而且尽管该公司知名度甚广,曾经上过《美国新闻与世界报导》的封面,但是在钻石行业中,它始终象征着为人不齿的家族秘密。科兹伦诺克的小公司与俄罗斯最高国家机关联系密切。它的关系网一直伸到了俄罗斯总统叶利钦。从1985年起一直出任俄罗斯财政部部长的叶甫盖尼·毕什科夫也是相关人员之一。财政部的职权之一就是监控隐藏在全国各地的地下宝库。那些宝库里满是艺术珍品、古董家具以及各种金银财宝,比如翡翠、红宝石、银器、白金、还有将近140吨的黄金,其中也有钻石储备。在莫斯科某个街道下面30英尺处的宝库里塞满了一袋袋的高端钻石毛坯。俄罗斯的公仆们管这些地下宝库统一称作“密室”。
1992年,叶利钦扩大了毕什科夫的职权范围,让他同时出任贵重金属与宝石委员会的主席。毕什科夫的新任务之一就是为俄罗斯的钻石毛坯开拓全新的销售渠道。根据一个报告的内容,毕什科夫其人早就在钻石行业里挂了号,1990年一项由他主持的秘密钻石买卖不但没有赢利,反而让俄罗斯政府赔了22,000,000美圆。毕什科夫向上级建议把俄罗斯的钻石销路直接打通到美国市场。为了打通渠道,他将把钻石先运往旧金山的金色ADA公司。然后金色ADA公司将以此批钻石为抵押物向美国银行申请贷款。俄罗斯将利用贷款在旧金山建立起钻石打磨中心和销售部门。
价值90,000,000美圆的贵重物资到达了旧金山,其中不光有钻石,还有好几吨沙皇时期留下的金币。洛山矶的一个金银交易者卖出了价值50,000,000美圆的金币,交易所得全部汇入了金色ADA的帐户。科兹伦诺克借着公司宝号的吉言大发了一笔黄金财。他曾在同一天里一口气买了一辆劳斯莱斯外加两辆阿斯顿-马丁,1,000,000美圆就这样挥霍掉了。滚滚财源不断流入金色ADA,科兹伦诺克很快又添置了好几艘价值1,200,000美圆的豪华游船。名车也越买越多,小小的公司很快就拥有15辆车。
据日后查帐的人透露,金色ADA公司购买了一架18,000,000美圆的GULFSTREAM喷气机、价值3,800,000美圆的公寓住宅楼、一套加油站连锁店、以及塔霍湖畔一套价值4,400,000美圆的房产,当年的《教父二》就是在那里拍摄的。科兹伦诺克在旧金山耗资5,000,000美圆为自己盖起一座豪宅,里面挂着昂贵的名画,装饰着真材实料的复活节彩蛋,还摆着一对5英尺高的金匣大座钟。金色ADA公司和当地的政客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公司的三巨头曾经和当时的美国副总统阿尔·戈尔合影留念。他们还把一架俄罗斯军用直升飞机捐给了旧金山警方,为的是金色ADA公司以后能使用这架飞机把钻石毛坯从机场运到市中心的公司总部。
钻石毛坯接踵而来。俄罗斯官方曾一度发出了90,000克拉的毛坯。根据俄罗斯政府和金色ADA公司为了充门面而签定的协议,那些毛坯必须在科兹伦诺克的切割厂里进行加工。科兹伦诺克的确在金色ADA公司于旧金山为了生财而买下的一栋楼里建了个打磨厂。厂子里配备着先进的设备和36名打磨工。任何一个从事钻石生意的人只要听到90,000克拉和36个打磨工的比例就会立刻意识到这里面有问题。一块1克拉的毛坯从进厂到出厂要花两个星期的时间。在那段时间里,它会先经过锯切,然后传递到各级切割人员手中,分别进行顶面、下斜面和与镶嵌材料接触面的切割。每个工人只负责一项工作,其他的工人会接手其他工作。从理论上来讲,把一块1克拉的钻石毛坯打磨成半克拉的成品要耗费4个人的工时。如果36个工人每人每周工作40个小时,那么可以达到每周1440人工时,只够打磨360克拉的毛坯。照这个速度计算,全部完成90,000克拉毛坯的打磨需要250周的时间,差不多是5年。这个协议明摆着就是一纸空文。那么这些毛坯究竟受到了怎样的待遇呢?
1994年末,一份包含金色ADA公司资料的文件摆到了联邦调查局(FBI)旧金山分部39岁的调查员乔·戴维森的桌子上。戴维森的调查目标大多是哥伦比亚贩毒集团和美国黑手党,这份新材料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视线。FBI的情报人员汇报说科兹伦诺克及其亚美尼亚同伙花钱如流水。就在几个月前,科兹伦诺克在金色ADA公司大楼的屋顶举办了一次宴会,他先前捐给警察局的军用直升飞机就停在边上供来宾观赏。那天晚上高朋满座,其中包括旧金山市市长、警察局长、势力巨大的加利福尼亚州大官僚、以及商业巨子,他们一边吃着鱼子酱喝着香槟,一边聆听科兹伦诺克鼓吹旧金山即将变成世界的钻石中心。
FBI为了开展调查与控制警方力量的俄罗斯内政部取得了联系。美俄双方组成了联合工作小组。内政部经济犯罪署的老牌侦察员维克多·齐诺夫少校是联合工作组的成员之一。齐诺夫早就由于美国海关的一次质询注意到了金色ADA公司的举动。美国海关曾向国际警察组织请教数量巨大的黄金钻石进口是否合法,国际警察组织把这个问题转给了齐诺夫。由于涉及国有资产转移的文件要求财政部部长签名批准,所以齐诺夫首先想到的是去莫斯科的财政部核查相关文件。但是警方人员发现那些文件和有关的海关申报单等资料全部属于机密文件,外人不得查阅。但是金色ADA公司在莫斯科有家分公司,所以齐诺夫率人突袭分公司,搜出了关于出口价值88,000,000美圆钻石毛坯的文件。他把这些信息转给了FBI驻莫斯科的联络人,后者把它反馈给旧金山。
科兹伦诺克知道FBI要开始调查金色ADA公司了,他去找旧金山市长的高级顾问杰克·伊曼道夫帮忙,他出价1,000,000美圆聘请伊曼道夫接手金色ADA公司的主管工作。老练的私人投资专家伊曼道夫同意了这个建议,并雇佣了加利福尼亚州议员昆汀·考普出任金色ADA公司的顾问。他们俩发现这个公司简直就是个乱摊子,却拥有一批惊人的资产,确切地说是一大笔唾手可得的宝藏。大量的现金从公司帐号上不断流走。伊曼道夫请亚瑟·安德森会计公司查了一遍帐。他们发现金色ADA公司对外支付了130,000,000美圆,而且他们无法找出支付的理由。伊曼道夫接手6个月以后,在失望中辞职。
科兹伦诺克这次飞到美国后不久,齐诺夫也到达了旧金山。一开始,FBI并不信任他。俄国各类有组织的犯罪活动大多同腐败的俄罗斯警方有关,FBI处处小心,他们可不想把重要的信息透露给有可能与犯罪分子沆瀣一气的警方人员。但是随着乔·戴维森对齐诺夫的了解逐渐加深,他对齐诺夫的诚实表示信服。就拿一件事来说,齐诺夫每天都穿着同一身衣服来上班,看上去他也只有那一身衣服可穿。而且他每天都吃些便宜的小吃充当午餐和晚饭,以省下FBI付给他的每日伙食津贴。戴维森发现齐诺夫一个月攒下了400美圆,美国标准的伙食津贴对他来说是一笔不小的财富。齐诺夫显然是靠工资度日的人。戴维森对他的了解越深就越信任他,后来开始替他担心。齐诺夫的侦察对象都是些俄罗斯的大人物。他的一名手下曾在莫斯科的地铁里被人用刀子抵住喉咙,警告他远离金色ADA公司的是非。齐诺夫用加大调查力度的行动对这个威胁进行了回击。
齐诺夫返回莫斯科以后在这个案子上增加了调查人手。几天以后,两名歹徒袭击了齐诺夫,对他施以毒打。其中一个人在停手之后脸贴脸地朝他叫嚣:“不许再查金色ADA公司了!否则下次我们要你的老命!”齐诺夫由于脑震荡进了医院。戴维森听说这件事以后认为调查也许就要结束了。但是齐诺夫前脚出了医院,后脚就开始继续工作,再次增派警力参与调查。这一次,贵重金属与宝石委员会主席叶甫盖尼·毕什科夫被人质问价值178,000,000美圆的国有财产换来了哪些回报。毕什科夫把这事全部推到曾受自己保护的科兹伦诺克身上,当年9月下旬,就在科兹伦诺克逃往美国的几周以后,俄罗斯财政部针对金色ADA公司向旧金山的美国联邦法院提起诉讼,指控该公司盗窃俄罗斯国家财产。
开庭以后,FBI加紧了调查的力度。调查结果表明俄罗斯政府高层人员官官相护,腐败分子的关系网一直延伸到叶利钦总统的办公厅。旧金山诉讼开始一年以后,美国财税局(IRS)担心随着诉讼的进行,金色ADA公司的资产会蒸发一空,于是派50名办事人员对加利福尼亚北部地区进行了一次突击扫荡,他们查封了一批加油站。在那次行动中,他们一共截获了一大批即将转移的黄金珠宝,以及目的地是瑞士的钻石毛坯。在俄罗斯运出的价值178,000,000美圆的钻石和其他珍宝中,IRS追回了40,000,000美圆的财产。IRS扣下了10,500,000美圆作为佣金,返还给俄罗斯政府25,000,000美圆,并把剩下的分给了大批身受其害的金色ADA公司债券人。
俄罗斯政府解散了毕什科夫的部门,并把国有财产掌控权交给了财政部长。除了毕什科夫,俄罗斯控方还对其他13人进行了诉讼。毕什科夫被控滥用职权,但是后来叶利钦为了纪念二战胜利50周年搞了一次全国大赦,把毕什科夫放了出来。毕什科夫刚出监狱就当上了与钻石行业密切相关的俄罗斯国家银行副手。科兹伦诺克在比利时销声匿迹,但是齐诺夫在希腊把他逮了个正着。俄罗斯控方把他引渡回国,交由莫斯科当局处理。2001年5月17日,莫斯科法院宣判科兹伦诺克入狱服刑6年,罚款1,800,000美圆。毕什科夫在同一法院也被宣判有罪,但是他以前曾荣获国家勋章,因此被当庭释放。根据美联社对这个事件做出的报导,俄罗斯高级政府官员在腐败问题上翻船的只占很小一部分,“尽管渎职现象在全国猖獗不止”。
让我们把视线拉回美国,阿肖特·沙基里安向美国当局自首。根据FBI提供的情况,在本书成稿之时,大卫·沙基里安仍然在逃。
调查人员得出的结论表明金色ADA公司的目标不光是黄金和钻石,它还惦记着俄罗斯战略储备中的石油。正是科兹伦诺克的愚蠢无能才让这个计划落空,若不是科兹伦诺克到处卖弄,不善管理,很可能他现在还是公司的一把手。算上IRS返还给俄罗斯政府的小部分财产,科兹伦诺克的盗窃行为使他的国家蒙受了153,000,000美圆的损失。
这个故事的中心思想就是:钻石很好脱手。科兹伦诺克在旧金山的打磨厂从来都不可能加工完俄罗斯运来的钻石。那么多钻石全部原封不动地销往安特卫普,科兹伦诺克知道那个地方对于钻石来者不拒。比利时钻石商接受了那些钻石来自扎伊尔的说法,而且大批买进。俄罗斯出产的钻石毛坯具有鲜明的特色,人们很容易就能看出这不是非洲的产物,但是他们仍然佯装不知。
来自不正当渠道的钻石与合法的同类一样遍布全球,只不过前者永远藏在阴影之下,而且这两类钻石之间的界限十分模糊。法律分割线一边的钻石混进了对方阵营,谁又能分得清楚呢?每年戴比尔斯管理的钻矿都有价值好几亿美圆的毛坯被人盗出。接下来,戴比尔斯集团在市场上购买毛坯的时候很可能就买到之前被偷出去的产品。包括FBI在内的一些机构认为俄罗斯犯罪集团从全国出产的钻石中偷出了40%的产品,尽管熟知俄罗斯钻石行情的理查德·威克-沃克认为这个数字高得太邪乎了。不论被盗的钻石有多少,这种掠夺行为仍然具有存在的可能,因为最终的消费者根本分辨不出哪些钻石是合法的,哪些是非法的。犯罪分子的这种玩世不恭且自鸣得意的态度在钻石界扎下了根基,并且产生了一类声名狼藉的权钱交易机构——为钻石而战。
第五章 争夺钻石战非洲
早在20世纪50年代中期,戴比尔斯集团就发现一批不法钻石商贩在塞拉利昂河流的冲积钻矿中买走了大量的毛坯,并把它们走私到国外。为了遏制这一现象的蔓延,哈里·奥本海默聘请退休的原英国情报部门MI-5的一把手珀西·西利多爵士再度出山。珀西爵士在当地组织了一支名为“钻石安全组织”的雇佣兵部队,专门拦截企图穿越灌木丛生的国界潜入利比里亚的走私商队。钻石走私活动总算是停了一段时间。
半个世纪以后,塞拉利昂卷入了一桩肮脏的买卖之中,那笔交易中涉及的钻石名称并不统一,有人叫它们“冲突钻石”,有人叫它们“血腥钻石”,还有人叫它们“战争钻石”。土匪军团为了争夺钻矿地区的所有权在全国各地来回扫荡。那些钻石顺着原来的老路通过利比里亚流向海外。珀西先生在今天想阻止这种交易,也会束手无策。2000年底,联合国维和部队中的英国精锐部队都蒙受了奇耻大辱,他们的一些战士竟被一群因毒品冲昏头脑携带俄制步枪的少年暴民所抓获。但是,在那场战争中最令人发指的乃是对平民的残酷暴行和血腥屠杀。
当时各大媒体在报导战况的同时,把目光聚集在了钻石交易的本质上,把各种秘密像竹筒倒豆子一般呈现在大众面前。那些报道的矛头直指安特卫普、特拉维夫、孟买以及十多个非洲国家。1996年和1997年正是非洲“钻石战争”的高潮时期,平均每年从非洲大陆走私出来的非法钻石都价值在1,000,000,000美圆以上。交易的背后则是:满目创痍的城池、数十万计的死难者、以及一段延续四分之一世纪的历史。
历史上最伤天害理的“钻石战争”爆发于1975年,当时统治安哥拉的葡萄牙殖民政府无法平息当地人民的起义,弃国而去。安哥拉境内50多万白人殖民者的逃亡行为引起了一场内战。战交的双方分别是:“安哥拉人民解放运动”组织(MPLA)和联合国组建的“争取安哥拉彻底独立全国同盟”(UNITA)。古巴部队到场增援MPLA,南非陆军和空军则默许联合国的决定,站在了UNITA一边。
UNITA占领了安哥拉的主要产钻河流,MPLA则以海边油田作为经济来源。财源充足的敌对双方在全国各地南征北战。1991年的大选使战争稍微停息了一阵,那次大选的本来目的是为安哥拉选出一个委托统治的政府,但是选举结果却备受争议,于是战火再度点燃。
到了1993年,UNITA已经控制住安哥拉3/4的地区。UNITA占有的钻石资源每年总收入600,000,000美圆,使它久战不疲。但是在1994年,UNITA迫于美国和俄罗斯的压力,为了在政府中占有一席之地签署了解除武装的协议。安哥拉经受了20年战乱的蹂躏之后,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和平。虽然UNITA在主要战场上仍未撤军,但是总部设在安哥拉首都罗安达的MPLA政府毕竟从对手那里夺回了一部分钻石产地,而且国际钻石行业里传出了安哥拉即将对外开放商业合作的小道消息。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一些新的矿业公司和勘探公司在安哥拉蓬勃发展起来,它们都是与所谓的安哥拉政府联合经营的,这个政府指的是联合国认可的罗安达MPLA政权。安哥拉钻石的诱人气息飘到了钻石行业,投机商人们嗅到了商机之后很快就追随而来。1995年,两个南非人从齐卡帕河里抽出一颗24克拉的粉钻。他们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把粉钻以4,800,000美圆的价格卖给了约翰内斯堡的一家钻石交易所。那颗粉钻直接被销往纽约,成交价格是10,000,000美圆。根据其他地区钻石行业里的传闻,那粉钻在打磨之后被文莱苏丹的弟弟以20,000,000美圆的价格买走,这就是令安哥拉饱受20年战乱摧残的原因。
又过了两年,在1997年,克里斯·詹宁斯指挥着一架俄罗斯制造的伊留申运输机,从约翰内斯堡的詹斯玛特机场到安哥拉的苏里穆城之间连续往返飞行了7天,把大批钻探工具运到了该地,他在齐卡帕河发现粉钻的地方进行了一系列的钻探活动。一年以后,加拿大小型矿业公司“钻石事业”也到达了齐卡帕河流域。这些商业活动本该象征着和平的到来,但是UNITA仍然握有实权,而且该组织的头目——老谋深算的乔纳斯·萨维姆比将军始终是个大权在握的独裁者。由于这个原因,不少投资者对安哥拉望而却步,而且1998年,钻石事业公司邀请一批股票分析家到达齐卡帕以分析安哥拉的安全程度。于是,一行人在1月某天清晨的5:30在约翰内斯堡机场登上了一架包租的波音737飞机,朝安哥拉飞去,飞机上的香槟和橙汁要多少有多少。
(新闻媒体总是抓住钻石事业公司与惟利是图的南非金融组织EXECUTIVE OUTCOMES之间的关系不放,但是该公司一直对此持否认态度,这样的纠缠后患无穷。2000年1月,英国外交部非洲司司长彼得·黑恩宣布:南非勘探高级主管安东尼奥·泰克赛拉为联合国明令禁止进行钻石交易的商人之一。当时泰克赛拉刚当上钻石事业公司的负责人,遂对黑恩的发言进行了激烈的反驳,并对黑恩说:有本事就站出来再说一遍,别躲在英国众议院的庇护下大放厥词。)
安哥拉首都罗安达坐落在美丽的海滨地带。大西洋在阳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从空中一眼望去,罗安达仿佛还是当年葡萄牙人到来时那个安静祥和的小城,城中分布着高层住宅楼和蜿蜒的街道。但是随着飞机的降落,城市中的废墟渐渐清晰起来,战争损毁的房屋和无人打理的街巷,视力所及一片凋敝。737客机降落在了跑道上,逐渐减速,掠过了两旁停在草地上破旧的安东诺夫运输机。
钻石事业公司请来的人员通过了海关,再度登上飞机,一个半小时之后降落在了苏里穆。一架等在机场的直升飞机载着来人完成了最后一段旅途,飞行了20分钟以后,弯弯的齐卡帕河道映入了大家的眼帘。罗(地名)的钻石矿区就在河套地区。钻石事业公司让河流改了道,在河岸上尽情挖掘,旁边一家小型钻石回收厂负责消化挖出来的矿砂。河流对岸的树木开满了白花,沉甸甸的花朵把树枝压弯了腰,一直伸进了泥泞的河水。一条驳船正在河里工作,河面上的塑料浮漂标记着潜水员在河底放置虹吸管的位置。
直升飞机在被称为“罗”地区的钻矿上盘旋了一圈之后,朝着钻石事业公司在河流下游的另一处开发地点飞去。一路上他们飞过了一段60英里长的河道,那里是UNITA的传统矿区,河岸上明显地留着近期开发过的痕迹。就在直升飞机到达位于叶特维恩的那处矿址的时候,作为小组成员之一的我拍了拍公司发言人的肩膀,问道:“UNITA是什么动向?”
那人摇了摇头说:“他们已经完全撤离齐卡帕河流域了。”
“那刚才咱们看到的上游矿址是谁在开发?”
“这我就不知道了。这个地区的纷争早就平息下来了。”
10个月以后,UNITA的突击队从灌木丛中杀将出来,袭击了叶特维恩钻矿。交火之中8人殉难。停战的希望成为泡影。交战双方MPLA和UNITA换了个地方,继续开战。钻石事业公司乱成了一盘散沙。那个小公司从一开始就缺乏在安哥拉开采钻石的基础必要装备——武装部队。
若我们从一个全新的角度思考钻石战争,就会发现整个战争不过是赤裸裸的经济行为。从1992年到1999年,安哥拉的内战造成了大约50万的伤亡人数,而UNITA靠钻石销售却赚了差不多40亿美圆。世界银行的研究表明,如此鏖战的根本目的已经不再是击败敌军,而是夺取商业利益,所以钻石不光是战争的支柱,更是战争的诱因。
安哥拉的钻石毛坯平均价值200美圆一克拉,这样的价格无疑是高的。(任何一份样品中那些最小的钻石将会降低一整包的价值。一包典型的安哥拉钻石毛坯中,都包含有价值几千美圆一克拉的上品。)一界之隔的刚果民主主义共和国出产的钻石毛坯,大多只值20美圆一克拉,即便如此,大批军队仍然是不请自来。纳米比亚、津巴布韦、安哥拉、乌干达、卢旺达等国的军队,外加刚果自身的军队、以及数不胜数的游击队在刚果境内简直杀红了眼,那场混战不愧享有“非洲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称谓。
2001年1月,刚果总统劳伦特·卡比拉遇刺身亡,那个时候,已经有超过35,000的外国部队进入了刚果,屠杀了100,000刚果人民,1,300,000难民流离失所,在灌木丛中苟延残喘,忍受着疟疾、脑膜炎以及饥饿的煎熬与折磨。众多外国部队中自然有人拥护卡拉比上台,又有人把他拉下了马,但是所有的军队都在为自己搜刮财产。不少侵略刚果的军官在占领了某处钻矿之后,便迅速成立了相应的公司进行钻石销售。在刚果东部,其他侵略者们直接瓜分了钻石加工区。
走私贩们为了掩盖“战争钻石”的出处,特意取道利比里亚等助长此风的国家,像洗钱一般把那些毛坯上的肮脏的血迹洗掉,最后卖往安特卫普和特拉维夫等地。就拿1996年来说,根据当年的美国地质学报告,利比里亚本国的钻石总产量是150,000克拉,但是在同一年中,利比里亚朝比利时运送了12,300,000克拉的钻石,输出量是产量的82倍。要是相信利比里亚钻石输出额,就等于承认利比里亚的钻石产量比南非还要大。但是受比利时政府委托监控钻石行情涨落的安特卫普钻石行会“钻石高等委员会”,却心安理得地把那些钻石毛坯的原产地记录为利比里亚。虽然安特卫普的钻石中心曾多次失利,但在这一点上他们显然是在装傻充愣。那些钻石的真正产地乃是众人皆知的秘密。
“钻石战争”本来是钻石行业的秘密,但是突然间一切都挑明了。事情之快仿佛一瞬间把大幕拉开——钻石行业大口吞进各路钻石的鲜血淋漓、贪婪无厌的嘴脸暴露无遗。揭露真相的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组织——“寰宇证人”。在“实践主义”的术语中,“寰宇证人”属于非政府组织,也就是NGO。非政府组织们的活动范围——从妇女解放到消灭汽车尾气污染,无所不包。“寰宇证人”原本组织调查的是柬埔寨境内的非法砍伐问题,但是到了1998年,他们开始关注安哥拉的钻石战争。同年12月,该组织提交了一份长达14页的控诉,题为《野蛮行当》,这一举动在公众舆论中一石激起千层浪,把整个钻石行业吓出了一身冷汗。
那本小册子抨击钻石行业是战争的同谋。该控诉书引用了大量公开文件的原文,以证实钻石行业对于安哥拉“战争钻石”流向安特卫普的姑息态度。联合国本身是反对战争交易的,到头来也不了了之。《野蛮行当》中关于战争的细节,文字浅显,通俗易懂,这正是它的成功之处。统计数字简洁明了,大多配着地图和年表,编者还在册子后面列出了个词汇表。册子中的一副照片展示着堆满了战争死难者尸体的矿坑,里面的尸体沾满了污泥,令人不忍多看。另一副图片描绘了沦为奴隶的矿工们排成一队,从矿坑里往外一筐一筐地挖土的场景。一张表格列出了非法钻石交易的年均利润。人们只需翻翻小册子,就能想象出这场肮脏战争的全貌以及人员的伤亡情况和财产的损失,控诉书毫不留情地披露了钻石行业对那场战争的看法:
安哥拉的钻石产量增加以后,我们本来可以收购2/3的份额以证明我们雄厚
的经济实力和经验丰富的人力资源。[摘自《戴比尔斯1992年年报·总裁声明》]
CSO通过庞大的购买机构从非洲和钻石中心等公开市场上买进大量的钻石,采购员们多为翩翩少年,却经常在恶劣的环境下开展采购工作。1996年的采购额达到了历史新高,其原因主要是安哥拉地区产量骤增。尽管此类购买行为的主要目的是支撑市场,但是对于安哥拉钻石的需求量正在上升。[摘自《戴比尔斯1996年年报·总裁声明》]
在“寰宇证人”的努力下,原本属于钻石行业内部交流的基本常识,一下子在各大报刊上现了形。广大媒体抓住这个暴光事件大做文章。钻石行业对此的反应是竭力猜测“寰宇证人”的幕后主使是谁。于是各种言辞夸张的电子邮件穿梭一般传来传去,信文里写满了人们对“寰宇证人”揭露战争内幕这一事件的种种杜撰:有消息说为向“寰宇证人”提供经济来源的是,以削弱UNITA钻石交易而讨好罗安达MPLA政府的安哥拉海岸石油公司;另有消息说,出资赞助控诉书的正是戴比尔斯集团,他们意欲把UNITA所销售的钻石挤出市场,以便一分不花地得到安哥拉钻石;还有消息说,其实是美国政府通过中央情报局在控制“寰宇证人”的行动;甚至有消息说,挑起事端的是BHP,他们打算让非洲钻石蒙羞,以推广加拿大的钻石。这些道听途说,完全是钻石行业内部酝酿出来的天方夜谈,除了造谣声势之外一点实际作用也没有。
人们只消去“寰宇证人”的总部参观一圈,所谓的该组织由富豪豢养的谣言便不攻自破,他们的办公地点就在伦敦北区一所废弃学校顶层的两间狭小的屋子里。工作人员身边全是一堆一堆的文件,每当有人造访的时候,他们只是匆匆地抬头看一眼就继续埋头工作了。“寰宇证人”的主席查尔敏·古齐,身材高挑,皮肤白皙,是一位意志坚定的女性。她曾在1989年到1993年之间为总部设在伦敦的另一个非政府组织“环境调查社”工作。1993年,她创办了旨在调查自然资源公司与侵犯人权现象之间的联系,她的工作目标从柬埔寨森林转移到了钻石战争。该组织的研究人员之一——阿利克斯·叶尔斯利,曾经是一家音乐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单看这两个人的能量,很难想象她们能让每年收益6,000,000,000美圆的行业遭受如此重创。
就在《野蛮行当》发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寰宇证人”对钻石行业再度出击。这一次,古齐和叶尔斯利所运用的宣传手段就连戴比尔斯都会佩服,他们把装着精心雕琢的玻璃“钻戒”的黑丝绒礼盒寄给了世界各地的报刊主编。盒子里装有把钻石行业斥为“吃人恐龙”的 文章,里面详细列出了“钻石战争”中的死难者人数。那次名为“致命交易”的抗议活动赢得了大批支持者。时任加拿大驻联合国大使的罗伯特·福勒就利用加拿大担任安理会轮值主席的机会,强烈谴责了钻石行业对联合国决议的屡次不敬与冒犯。美国俄亥俄州的一位议员,也在华盛顿支持钻石进口商要求卖家提供钻石毛坯及成品产地证明书的做法。
反对钻石走私的呼声日益高涨。曾经向塞拉利昂雇佣兵部队出售军火的英国政府出于悔过之心向“寰宇证人”保证不再参与“战争钻石”的交易。戴比尔斯集团也见风驶舵地宣布,他们即将关闭设在安哥拉的收购部门,并对公开市场上流通的安哥拉钻石进行封禁。戴比尔斯在声明中说道:“戴比尔斯集团同世界人民一起对经受了30年战乱之苦的安哥拉人民表示深切的同情。”这份猫哭耗子一般的声明引起了强烈的质疑。约翰内斯堡《星报》的一位专栏作家在文章中说:联合国、美国国会、英国政府和“寰宇证人”联合出手才迫使戴比尔斯关闭了安哥拉分部。
就在人们对“钻石战争”的内幕越来越了解的时候,一个看似吹毛求疵的问题呼之欲出,那就是万一“战争钻石”的交易源头永远也堵不住可怎么办。这个棘手的问题引起了人们的焦虑,因为任何一颗钻石都可能是“战争钻石”。毕竟“战争钻石”在数量上庞大无比。在安哥拉政府腐败的环境下,政府军的将军们参与UNITA钻石毛坯交易的现象早已是不争的事实。既然UNITA连敌军的买卖都要做,那么包括它在内的任何拥有钻石的军队怎么就不可能让手中的毛坯渗透到合法交易的钻石当中呢?考虑到钻石走私活动的高超技巧,这个问题简直问到点子上了。
在典型的走私流程中,一组俄罗斯机组人员首先驾驶伊留申IL-76飞机前往保加利亚首都索非亚跑运输。IL-76是四引擎喷气机,有效载荷为52吨,在一次加满油的情况下能够飞行3,000英里。机组人员在索非亚签收UNITA订购的货物,比如一辆俄式T-62主战坦克。要买这样的东西并不难,人们在互联网上就能订到这些军火。索非亚的地勤人员会在载货清单上把坦克变成机械零件。塞在红包里的载货清单随后就递交到保加利亚海关。俄方人员就大摇大摆地把坦克开进喷气机的货仓。
这次航班既定路线的终点是赞比亚首都卢萨卡。机组人员遂驾驶飞机到乌干达为飞机加油,然后飞回赞比亚。飞机到达赞比亚上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在夜色的掩护下他们改道向西飞往安哥拉。美国的卫星在夜间无法探测到飞机的存在,于是便无法把它的行踪汇报给安哥拉军方。
俄罗斯飞行员进入安哥拉境内之后,就朝着UNITA事先指定的降落地点飞去。具体的降落地区在地图上很可能是沙漠,但实际上是由UNITA修护的跑道。或者UNITA就在某条道路的旁边开个岔路,用推土机把路面整平之后反复浇水,让泥土在烈日下干燥板结,形成一条新跑道。UNITA从来不把跑道加宽,因为只要再宽一点,那条跑道在太空中就不再是不可探测的目标了,计算机控制的空间卫星完全可以记录下这个变化。由于跑道狭窄,跑道两旁的树木就会把飞机的机翼刮下来,于是UNITA把跑道两旁的树木刚好修剪成两英尺的高度,从太空中看去,修剪过的树木和周围正常高度的树木没有任何区别,却正好能让伊留申飞机的机翼和引擎通过。伊留申喷气机的机翼高度和其他军用运输机一样与机身持平,以免吸入尘土及其他游离物质。
飞行员会按照预定计划迅速降低飞行高度,并在1,000英尺的高空发出密码信号。UNITA地勤人员接到信号以后就点亮一列降落指示灯,没有灯的时候就用火把,为了避免暴露目标,这些灯光上都加着罩子,只有从飞机飞来的方向才能看到。时速140英里的庞然大物呼啸着掠过灌木丛降落在土地上。飞行员启动反推力装置使飞机急停下来,减速的声音尖锐刺耳。交易本身遵循完善的协议,过程十分简单。长驻UNITA内部的交易商早就清点过了用于交换坦克的钻石,他们现在只要在飞机上复查一遍就行了,于是坦克隆隆开出,飞机载着钻石离去。
通过这种途径得来的钻石毛坯很容易就能进入合法钻石的范围。比方说,那架飞机可以在几内亚停留一下,于是那批钻石就流入当地的钻石交易中心,获得了几内亚的原产地证明。或者那些钻石可以被机组人员带到卢萨卡,掺在其他非洲钻石里,最后到达乌克兰首都基甫。乌克兰的钻石加工厂会把它们和俄罗斯钻石一起打磨。经过打磨的钻石基本上不太可能被人辨别出原产地。再或者那批钻石的目的地可能不是乌克兰,而是俄罗斯,在俄罗斯它们被混在俄罗斯出产的毛坯里发往安特卫普。要分辨和其他毛坯混在一起的某些毛坯的原产地也是徒劳。
(真正精明的钻石大亨,能够从一包钻石毛坯的抽样中判断出这些钻石是否来自同一地区,也就是说产自不同地区的钻石在颜色、形状和大小等方面具有明显的不同。但是这些天然特征毕竟带有一定的含糊度,而且当带有不同特征的其地区的钻石毛坯混入一包货物的时候会使整批钻石的特征含混不清,让人无法辨认。)
利比里亚是非法钻石转运其他地方的天堂,那里到处都是安特卫普和特拉维夫的钻石公司开设的分部。在利比里亚的钻石“清洗”业中,“战争钻石”和从矿上偷出来的钻石掺和到了一起。西方情报机关确信:利比里亚是建立在毒品交易和钻石买卖之上的国际犯罪集团的核心所在。利比里亚与“战争钻石”之间的瓜葛,在2000年1月被非政府组织“非洲——加拿大同盟”揭批得体无完肤,该组织的研究人员在以前批评家的基础上提出了:彻底消灭钻石行业同战争媾和之丑恶现象的解决方案,那就是全体消费者联合起来抵制一切钻石产品。
在这样的声势之下,2000年初的钻石交易乱得一塌糊涂。新闻媒体轮番轰炸,穷追不舍。钻石行业不厌其烦地到处解释说“战争钻石”在所有交易品中连5%的份额都不到,但这个说法不但错得离谱,而且十分无耻。戴比尔斯集团已经预料到灾难性的消费者罢买事件一触即发,并且赶快同不干不净的钻石划清了界线。安特卫普的钻石交易公司在公开市场上停止了一切钻石毛坯购买行为,而且连来自罗安达的安哥拉“官方”钻石也敬谢不敏了。2000年3月,戴比尔斯集团在“赏光”出售的钻石匣子中加入了一纸声明,对客户保证他们所购进的钻石没有一颗来自联合国决议反对的战争交易。这个举动为最大的钻石企业树立了公开反对战争钻石的良好形象,并把曾经强烈谴责钻石行业的批评界争取过来成为了同盟,故效果极佳。不少业内人士,对戴比尔斯集团的可靠度上打了个重重的问号。他们抱怨说,伦敦的那批存货里,肯定包括当年DTC在公开市场上左右逢源的时候买进的“战争钻石”。戴比尔斯对此类指控一律否认,并反复强调其内部监督系统保证他们的产品身世清白。尽管如此,人们仍然对此保持怀疑的态度,由此可见非法钻石让广义上的钻石行业蒙受了多少耻辱,在这一点上,见多识广的观察家们怎能相信安特卫普等钻石中心流通的大量钻石一点问题都没有呢?但是疑心最重的人此刻也能看出,戴比尔斯集团这次没有随波逐流,而是时刻处于行动中的主导地位。
只有戴比尔斯才能调动起整个钻石行业的积极性。钻石交易商们是以“翻脸不认人”而出了名的,他们在买卖当中经常要迅速周转大量的钻石产品,成败常常就在一念之间,所以交割的一刹那往往是买卖双方争执的焦点。身在行业中的商人,对职业道德问题经常是装看不见。但是身为钻石大亨和传媒巨子的马丁·拉帕珀,却拒绝与别人同流合污。拉帕珀在自己创办的《拉帕珀钻石报道》月刊中,曾发表过一系列直抒胸抑的文章,把钻石战争带来的恐怖骂了个痛快。但是在钻石行业中,声音最洪亮的仍然是戴比尔斯集团。2000年6月,尼基·奥本海默给下属交易所一一致函,授意他们解雇一切从事“战争钻石”交易的雇员,事情的紧迫可见一斑。奥本海默直白地警告说“若不能立即禁止‘战争钻石’的交易,整个钻石市场的后果将受到不可预计的冲击。”
在接下来的7月里,国际钻石生产者协会和世界钻石交易者同盟在安特卫普的一次代表大会上讨论的全部议题都是与“战争钻石”相关的各类紧急事项。联合国大使福勒和英国外交部的几位高级官员也列席了会议。那次大会产生的提案涉及了一套旨在从钻石交易中剔除“战争钻石”的进出口监控系统。从理论上来讲,那套系统将在钻石出矿的时候在他们的包装上加上一个标签,从此人们在市场上就可以查询钻石的原产地。按照钻石行业的说法,合法交易中的钻石将拥有一套“连锁保证书”。任何倒卖连锁保证书范围之外的钻石的交易商,将丧失在交易所中的经营席位。
这套系统的有效性令人质疑。就在大会前的一个月,一个英国的记者就顺利地从塞拉利昂把一些钻石毛坯带到了伦敦嘉顿花园的钻石市场,而且找到了不少性急的买家。当时的英国法律已经禁止类似钻石的销售了,而且伦敦的钻石交易所已经开始实施开除任何从事非法买卖的交易商的政策。那个记者明确地告诉买家他的钻石来自塞拉利昂,并毫不掩饰它们作为“战争钻石”的身世。有的交易商告诉记者他们以前也买过类似的毛坯。记者趁势告诉对方他能搞到更多的“战争钻石”,那些交易商无一不对此表示出浓厚的兴趣。但是大使先生福勒仍然在安特卫普大会上对新提案大唱赞歌,称其是钻石行业决心痛改前非的良好兆头。国际钻石生产者协会和世界钻石交易者同盟当下成立了名为“世界钻石委员会”的第三方组织,其职能就是监督钻石产地追踪系统的有效实施。
大会顺利闭幕,会议传出的最后一条声明也传到了谢尔特河对岸,钻石行业的评论家们对会议的成果翘首以盼。虽然相关各国政府没有能成功地堵住“战争钻石”的源头,可是他们认为钻石行业能够成功地完成这个任务;然而钻石行业的想法刚好相反,他们认为政府颁布的法令才是有效的保障。但是禁止“战争钻石”交易的法律早已有之,而非法交易却依然猖獗。有人认为在这样的情况下,只有科学技术才是粉碎“战争钻石”交易的根本。
加拿大政府为了保护本土出产的钻石不受“战争钻石”的污染花费了不少心思,加拿大联邦警察局正在研究一种能够判断出任何钻石毛坯原产地的技术。在运用这套系统进行分析的时候,首先要用激光照射一小块钻石毛坯并使其汽化,再把得到的蒸汽进行质谱分析。虽然钻石的成分是纯碳,但是所有钻石都多多少少包含杂质。从重量上来讲,所有杂质的总和还不到整个钻石重量的0.05%。构成杂质的元素差不多有50多种,不同产地的钻石杂质中各种成分的比例各不相同。一条矿脉产出的钻石里面的杂质成分与其他矿脉出产的钻石中的杂质成分有着本质上的差别。研究人员通过分析某个钻石岩筒或是冲积矿中出产的钻石蒸汽成分,就能还原出其特有的杂质成份,从而确定钻石的原产地。监察人员能够运用这项技术,就能确定任何一包钻石里随便哪一块的出处。这样一来,那些铤而走险把“战争钻石”混到别的包裹中的人,就要面临被揪出来的风险了。
这套系统在运行中的难点是如何采集数据。一家监测实验室要想达到可靠的准确度,必须得到世界上所有产钻地区的样本,否则就无法推断出有效的特征图谱。UNITA恐怕不会顺从地交出样本,塞拉利昂的反叛者就更别提了。就算是他们交出了样品,也很可能交个假货充数。比方说,安哥拉方面可能在自己的样品中掺进UNITA毛坯以获得虚假的组成特征,这样他们就能继续倒卖UNITA钻石。
除此之外,合法经营的矿业公司很可能也反对提供有效样品的做法,因为任何一个钻矿出产的钻石种类都是商业秘密。不同的钻矿出产的钻石也千差万别。一个钻矿的经济实力完全仰仗该矿产品的大小和质量等因素。若是某家钻矿让竞争对手知道了自己的强项,那对方就可能向市场上大量抛售同类产品以抢占该矿最佳产品的市场,这样的行动不必长久,只要一小阵就能达到足够的威力。商人共有的谨慎心理,也会抵触公开此类信息的做法。
另一种排查“战争钻石”的方法就是:分析经过酸洗之后仍然附着在钻石上的微量泥土,这个方法也许更行之有效。提出这个方法的人是加州科技研究所的矿物学教授乔治·罗斯曼。白宫科技办公厅曾在2001年1月召集过一次主题为鉴定钻石毛坯产地的特殊会议,罗斯曼就是应办公厅的要求提交的方案。罗斯曼从公开市场上购得了一块产自奥拉帕的钻石毛坯。尽管这样的产品肯定经过了酸洗的过程,但是罗斯曼认为这样的清洗过程不可能去掉所有的土壤微粒。罗斯曼在仔细观察奥拉帕钻石的时候,果然发现了钻石晶体表面细微裂痕中极其微小的土壤斑点。
这些斑点是钻石在地下埋藏的时候表面的那层泥泞外壳(由当地水中的矿物质沉物组成)的残留物。如果钻石经历过漫长的旅途,比如被河水带到别处,那么不论它曾在什么地方作过停留,它的表面都会添一层新的矿物质膜。这层新膜会反映出当地土壤的化学成分,对于罗斯曼来说,更重要的是他能从中分析出当地水资源中的同位素。
同位素之间的化学元素是相同的。某种化学元素的原子很可能在原子核的组成上存在差别。同一化学元素中不同类的原子就叫做同位素。地球上每个特定地区的水都具有独特的同位素构成,也就是它的身份证明。这些特征中包括很小却是可以测量的重水与常水的比例。水由氢元素和氧元素构成,重水中氢元素的原子核中多了点东西。
罗斯曼把奥拉帕钻石放在炉子里炙烤,并收集了从中蒸发出的水汽,这些水汽正是钻石表面土壤残留中的水分。罗斯曼从蒸汽里还原出0.0000001克的氢元素,这么小的份量几乎无法分析,但是却足够显示出这些水份的同位素特征。实验得出的同位素特征与世界各地氢元素同位素分布图中奥拉帕地区的数据吻合。其他化学物质的特征也很容易查出来,实际上,罗斯曼从酸洗过的安哥拉钻石和塞拉利昂钻石表面就检测到了微量外来物质。他的提议需要进一步研究工作的支持,其中包括从冲突地区收集土壤样本。
虽然鉴定钻石毛坯产地的技术是打击非法钻石交易最有效的方法,但是钻石成品业也贡献了一份力量。加拿大西北地区政府就投入大量精力在钻矿和切割厂之间建立起清晰的一条龙流程,把巴兰斯地区出产的钻石直接运到了黄刀城的切割厂。封着口的钻石包裹到达黄刀城之后才被打开,里面每一颗钻石的重量、颜色、透光度、晶体类型、预计成品重量、预计成品颜色、以及预计成品透光度等特征全部被登录在数据库中。加工完毕之后,每颗成品都要和原先输入的毛坯数据进行比对。加入政府行动的打磨师会在钻石今后与镶嵌底面接触的某个切面上用激光烧上一个北极熊形状的标志,并附上证明该成品为加拿大极地钻石的产品证书。
当然,别人也能往钻石上烙个北极熊,而且不幸的是已经有非巴兰斯所产的钻石戴着北极熊标志企图混进钻石成品的洪流之中了。加拿大政府为了保护这项计划不受假冒北极熊标志的破坏,又加入了一道新的防伪措施,这项技术叫做钻石印花,是由多伦多的“钻石印花公司”开发的。比如说吧,一颗打磨完毕的D级无瑕塞拉利昂钻石和一颗D级无瑕巴兰斯钻石成品在外观上别无二致。但是在钻石印花技术面前它们之间的差别立刻现了形,钻石印花技术采用激光照射钻石顶面并记录反射光图案的方法提取成品钻石的“指纹”。反射图案就印在每颗钻石的产地证书上,同时保存在钻石印花公司的数据库中。反射光点描绘出的图象是每颗钻石独特的“指纹”,所以从钻矿到消费者之间的环节正式打通。销售积压‘战争钻石’的唯一方法,就是把它们渗透到钻石销售的大系统,这似乎是可以理解的省钱方法,即打矿井的主意——这是一个不现实但极为巧妙的设想,把钻石罪恶地走私到某一个矿井。
人们把目光从一向倍受关注的钻石毛坯交易转移到了钻石成品交易,这是钻石王国中意义最为深远的一次变革。早在“钻石战争”进入公众视线之前,戴比尔斯集团就开始在市场上试验推广“品牌钻石”的概念,当然他们要树立的品牌绝对是戴比尔斯了。钻石历来是无名份的。这种情况,就好比全世界的顶级汽车代理商全把自己推销的产品叫作“豪华汽车”一样。戴比尔斯每年花200,000,000美圆的广告费,不光为自己做了宣传,还给别人的产品做了推销。
1996年,戴比尔斯集团设在伦敦附近梅登海德的研究机构,开始研究在钻石成品上附加品牌的方法。他们研制出一种在钻石成品上雕刻商标的技术。成品上的商标用肉眼无法看到,而且这项技术是他们的商业秘密。戴比尔斯集团接下来会出售能够识别钻石标记和序列号的仪器,任何潜在买家都可以通过这个仪器对钻石验明正身。根据戴比尔斯发表的消息,1998年在英国曼彻斯特市的试运行证明:买家愿意花高价购买戴比尔斯的产品,而且出售该集团产品的珠宝店卖出的钻石首饰总量要高出其他店家。
虽然这个做法在钻石行业中引起了不少争议,但是品牌概念从另一个现象中吸取了力量,那就是“战争钻石”事件。戴比尔斯集团的总经理加里·拉尔夫公开承认:在“战争钻石”交易的宣传越闹越大的时候,他就授意技术部门的人员加快在钻石上打商标的进程。戴比尔斯集团预见到,日后血统清白纯正的钻石由于带有戴比尔斯的商标,而一枝独秀的情景。该集团自身的采购渠道使其避开了其他销售渠道里来路不明的钻石,所以他们本来就拥有最大份额的合法钻石。如果戴比尔斯集团能够把自家产品全部合法的论断推广到零售业,就能掌握绝佳的商机。正像钻石题材的作家兼哲人查姆·伊文-佐尔所描述的:“神勇之人会写下——能从‘钻石战争’中获利的只有戴比尔斯。”
由于戴比尔斯集团一方面实力超群,另一方面总是保持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神秘形象,再加上他们在整个行业中统治已久,他们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别人的责难。但是,值得关注的一点是戴比尔斯集团对所有买家都发出了警告:不论谁参与“战争钻石”的买卖被发现,都会受到最严厉的制裁——取消其参加伦敦赏光大会的资格。
“钻石战争”加快了钻石行业变革的速度。当年巴兰斯的钻石发现作为优良钻石的新来源,对昔日的戴比尔斯集团造成了威胁。在北方钻石大发现的最初日子里,新生的钻石生产者们很显然想让他们的产品同戴比尔斯的产品同台竞争,并保持自己的特色,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勾起市场对于垄断系统之外的钻石产品的购买欲望,他们的重点尤其在美国市场,因为他们独树一帜的形象会让美国人民对垄断行为产生更加强烈的反感。
就在商家们不断斗法的同时,钻石行业的日常交易仍然雷打不动地照常运行,任何企图动摇行业基础的力量在商业面前都显得无关紧要。这个行业的核心是“钻石”,就这么简单。在这个范畴里,什么价格操纵、屠杀无辜统统不存在,只有处心积虑地雕琢光鲜的产品才是正道。钻石切割师们就是在这种与世隔绝的氛围里传递并征服着一颗颗钻石,使整个钻石王国仿佛像出污泥而不染的莲花一般脱离了肮脏的根基,升华为名副其实的珠宝世界。
第六章 鬼斧神工造辉煌
1998年夏日里的一天,曼哈顿像往常一样被热浪炙烤,钻石代理商大卫·丹齐格冒着烈日朝位
于第五大道上威廉·戈德堡的钻石公司走去。丹齐格坐着电梯来到了戈德堡的办公室,在防弹玻璃后面办公的前台接待员按下电钮,让他进了大门。丹齐格走进了一间狭小的楔形屋子,那间屋子的墙壁上贴的是鸟眼纹枫木板材,一架摄相机的镜头对着丹齐格上下打量。第一扇门关闭之后,前台接待员按了一下另一个按钮,丹齐格顺着走廊继续往前走,走廊的墙壁上照样贴着装饰板材,脚下铺着的是瓦灰色的宽幅地毯。
狭长走廊的一侧,排列着四间房门紧闭的钻石销售室。接待人员为丹齐格打开了第三号房间,后者走进房间,在窄长的桌子旁边落座,桌子的两边摆着椅子,桌上放着一把钻石戥子,几盏荧光灯,还有几张18英寸见方的白纸。钻石商人在强光下检验钻石,大多喜欢以白纸为背景,以便更准确地对钻石的颜色进行评估。
丹齐格坐在黑色的皮椅子上,耐心地等待着。不远处宽阔的窗台上,整齐地摆着一摞索斯比拍卖行和克里斯蒂拍卖行的珠宝拍品目录。屋子里根本听不到曼哈顿街道上喧嚣的交通噪音,室内的人仿佛身处由板材和地毯组成的巨大蚕茧里,同外界完全隔离。从窗子里朝外望去,环绕着威廉·戈德堡的个人转角办公室的平台尽头摆着一个木质大花盆,花盆里种着一株雪松。临着第五大道的平台那一侧,宽敞得足够摆下餐桌和椅子,当气候宜人的时候,戈德堡就在那里享用厨师烹制的午饭。
丹齐格才等了几分钟,就听到威廉·戈德堡沙哑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从楼道上传了过来。戈德堡是纽约举足轻重的钻石大亨,他身材高大健硕,嗓门却不甚洪亮,好似一头威风不再的老年雄狮。他飘逸的白发一直垂到衣领下,头顶却光板无毛,头皮也被阳光晒成了古铜色。他的眉毛长得异常出众,浓眉之下一双棕色的眼眸流露着脉脉温情。戈德堡打开了三号销售室的大门,丹齐格起身、准备上前致意,戈德堡挥手让他不必如此多礼,然后用力地和丹齐格握了握手。丹齐格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宾主双方就酷热的天气寒暄了几句,然后丹齐格从兜里掏出一个折好的纸包。他把纸包放在桌子上,然后说道:“比尔(威廉的昵称),我知道这不是你中意的货色,也许根本不入你的法眼,但是我想起码应该让你过过目。”
纸包上一行铅笔写下的字迹注明了内装物品的详细资料,所以当戈德堡打开纸包,里面的钻石滚落在自己的手掌上的时候,就知道它重达82克拉了。那块钻石看上去并不美,它表面凹凸不平,边缘尖锐,似乎是巨大的矿石粉碎机从一块大钻石上刨下来的残渣。它的体内到处都是斑点和瑕疵,自身颜色是暗淡的“好望角黄”,离上品彩钻的标准还差得很远。而且对它尤其不利的是它的来历。
作为戴比尔斯的特许买家,戈德堡的主要货源来自伦敦发出的货箱。除此之外他还在安特卫普和特拉维夫等地进行采购,如果有人在巴西发现了大个的钻石,他也会跑到巴西购买的。但是由某个代理商揣在兜里直接送上门的钻石,就是另一码事了。这样的钻石必然被不少人把玩过。戈德堡这个级别的钻石商普遍认为这样的钻石已经失去了自身的魔力,其他钻石大亨们早就看穿了它的本质,那么多人已经在寸镜下发现了它这样那样的缺点。大部分商人在这种情况下,只会对着丹齐格一耸肩、一摊手,把他打发走。
“但是比尔一点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戈德堡的女婿兼合伙人巴里·伯格如是说,“他把钻石拿到里屋,扔到我的桌子上,问我对此有何看法。我觉得那块毛坯块头够大,打磨之后也不会小。我们大概能从中得到20克拉左右的成品。但是我们当时并没有对它仔细观察。比尔回到销售室之后就出了个价格,然后买下了它。他这人向来行事鲁莽,总想在办公室里制造刺激。我们很久没有买到大个的钻石了,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拍了板。”戈德堡付给丹齐格60,000美圆,这个价格说明钻石的确存在不少瑕疵。紧接着就是周末,戈德堡他们把钻石收了起来。
星期一早晨,在戈德堡办公大楼14层一角的小型打磨工作室里,四个人正围坐在工作台前,他们的目光汇集到一处。那块开普敦黄钻石就躺在打开的纸包里,在切割师莫蒂·伯恩斯坦工作灯所发出的强光照射之下。除了伯恩斯坦之外,在座的其他三人分别是威廉·戈德堡、巴里·伯格、以及劈凿师本·格林。尽管业内人士一致认为劈凿法又利索又快捷,不失为从毛坯中提取成品首道工序的最佳方案,但是随着高速电锯和激光技术的普及,劈凿师的手艺濒临失传。
钻石晶体是一层一层累积起来的,这些层次呈水平分布,钻石切割师们管这个叫做钻石的纹理。对钻石进行劈凿的时候就顺着某个层次一刀而下,这个层面就叫“劈凿面”。劈凿师下手的时候先用一块钻石在目标钻石上磨出一条下刀的凹槽,然后架上劈刀,在刀背上用力一磕,其结果无非两种,一是按计划劈出两块钻石,一是让钻石毛坯粉身碎骨。传说当年最优秀的劈凿师约瑟夫·阿彻在劈开3106克拉的库里南钻石的时候,身旁就守候着医生和护士,当他果断地劈出两块完美的钻石的时候,竟然激动得昏了过去。阿彻的侄子对这个传说嗤之以鼻。“阿彻才不会为这么个芝麻大点的事昏了过去。”他快言快语说道,“他倒是更有可能当场打开一瓶香槟酒以示庆贺。”
眼下这四个人正聚在威廉·戈德堡的办公楼里,讨论那块大个黄钻石突出的一角究竟是应该磨掉还是劈掉。讨论了15分钟之后,他们决定把这个问题放一放,大家回去再仔细考虑一天以后,隔天再议。伯恩斯坦则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在毛坯上打开一个窗面。他们可以透过这个窗面直接观察钻石的内部。切割师打开了用于探察主要瑕疵的窗面之后,就能顺着窗面把钻石晶体的内部情况了解得通通透透。
虽然他们最后决定采用劈凿法,但是这并不是他们的唯一想法。经过仔细观察之后,伯格认为那块钻石看上去“无精打采”,换言之就是晶体浑浊,这个情况可能是被内部的细微瑕疵造成的,这些瑕疵个体小到无法被人一一看清,但是它们组合起来就能让钻石的纯净程度降低。伯格在这一点上把握不大。切割师的任务是透过毛坯的外表,准确地估计出成品的情况。在这块钻石面前,切割师则必须透过毛坯周围的混沌局面进行遐想,因为这块黄钻石的情况十分混乱。他们要做的事情就好比是想透过满是裂纹的冰块去猜测冻在里面的玻璃形状一样困难重重。莫蒂·伯恩斯坦开了个窗面,向钻石内部端详了一番,然后告诉威廉·戈德堡:实际情况,比他们想象得要好些。
第二天,伯格在一间销售室里召开了工作会议。伯恩斯坦进得门来,从桌子上的糖果盘
里拣了一块糖,灵巧地剥下金闪闪的糖纸,然后用粗壮的手指头把糖纸小心地放在一边,仿佛那是一个打开的钻石包裹。他随手把糖块放到嘴里,若有所思地吮咂起来。82克拉的黄钻石静静地被安放在一块白纸板上。伯恩斯坦轻扣钻石,说道:“我们知道这块钻石并不 透亮。所以我开了一个面以便考虑切割方案。一开始,我们认为钻石里面可能存在荧光物质。也许它通体浑浊。但是我仔细看过之后发现,它其实还算清澈。它的确含有荧光物质,然而情况并不严重。其次,它还具有一定的瑕疵。我认为那些瑕疵恐怕根基很深,也许比我们预想的还要糟糕。”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敲门,伯格起身开了门。本·格林走了进来,外面的高温令他挥汗如雨。格林庄重地与在座各位握手致意,然后坐在了伯恩斯坦旁边。他一手摘掉了头上的软呢帽,一手又给自己戴上了无沿便帽。收拾停当之后,他那双冷静的绿眼睛就定格在了钻石身上。
伯恩斯坦说:“我开了窗面之后你还没观察过呢。”
格林拿起了钻石,说道:“它的质量还不算差。”
伯恩斯坦回道:“不出所料。”
“确实不出所料。”格林重复了一遍。
“它内部倒不太浑浊。”
“这么一来就有希望了。”
“咱们不如就把这个窗面保留作为今后的‘台面’。这个地方的‘割裂疵’难不倒我。我看裂痕深度很浅。”
格林用指甲顶着钻石说:“这里有个‘疖子’,但是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问题。”
“你能把‘疖子’劈掉吧。”伯格问道。
格林点了点头,说:“劈是可以的,锯在这里就派不上用场了。”
“疖子”指的是晶体内部结构发生变化的地方,通常是在大钻石吞没小钻石的时候形成的,结果就在层次中出现了异常的纹理。钻石切割师们把它们比作木材里的疖子。“割裂疵(gletz)”原本是荷兰语,意思是“裂痕”。“台面”指的是钻石上最大的切面,也就是最顶上的那个面。他们就这样用行话讨论着,好象一群医生津津有味地探讨某个病人所患的疑难病症。他们把钻石拿起来又放下,鼓捣了好久。格林用钢笔绕着钻石底部突兀的尖角划了一个圈。他边画边说:“人们以为劈凿就得动锤子,电影上都是那么演的。”
伯恩斯坦响亮地嘬着口中的糖,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坚定地说道:“不是那么回事。”
“让你说着了。”格林对此表示赞同,并伸出一根手指前后摇摆,“只需在刀背上轻轻一敲就行了。干这事,主要靠耐心。从事劈凿这一行的可不能急脾气,千万不要沉不住气。你首先得静下心来开个槽,这个槽底儿的截面可不能是圆型的,必须是V字型。干这个活既不用锤子也不用凿子。”
“关键就是那点压力。”伯恩斯坦径自咕哝着,又拿了一块糖。他剥糖纸的时候改了主意,于是又把糖纸包好,把糖装进了兜里。
格林双手合十,指间微张,摆出即将下刀的V字凹槽造型,说道:“刀子的摆法也不得有误,然后就那么一敲,钻石就劈开了。”说到这里,他把双手适时地分开,作劈开的钻石状。语毕,他把钻石包回原来的纸口袋,然后从裤子里掏出一个小皮囊。那个皮囊被铁环栓在他的腰带上。他把包着钻石的纸包放进皮囊,接着把皮囊塞回了裤子里。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又行云流水一般换下了便帽,戴上了呢帽,与大家再度握手之后揣着82克拉的黄钻石离开了会场。
格林走出了戈德堡的办公大楼,穿过第五大道,走进了一座前厅挤满了虔敬派犹太教徒的大厦。他的小型工作室在12楼,屋子里只有查特伍德·米尔纳牌保险柜和动态监视仪,还算沾点现代气息。他的工具是历代劈凿师们传下来的。他的工作台上摆着一坨坨棕色的劈凿师专用水泥,劈凿师们在酒精灯上把水泥烧软,粘在劈凿柱顶上固定钻石。格林一刻也没耽误地动起手来,那块黄钻石很快就稳稳地粘在了水泥上,露在外面的只有钢笔勾出来的那个尖角。格林反复研究过钻石的特征之后就准备动手了,他首先会把钻石架在劈凿箱上,用一块边缘锋利的钻石一点一点地在目标钻石上磨出一道凹槽。格林为了克服真正下刀的时候产生的恐惧感,刻意让自己坚定起来。
他把食指从劈凿箱上抬了起来,自言自语道:“外科大夫动刀之前会紧张吗?没有的事!绝对不可能的。”接着,他放下粘着钻石的劈凿柱,并从保险柜里抻出一个锡皮盒。盒子里装着好几十个钻石包裹。他在里面迅速地翻找一通之后抽出了自己要找的纸包,然后用拇指捻开纸包的折口。那里面装着一颗粉钻,它的颜色轻灵曼妙,仿佛是微风把一抹桃红吹送到钻石之中。粉钻的旁边摆着格林劈下来的一小块下脚料。格林凝视着自己的杰作,口中念念有词:“我的工作乐趣无穷。”最后,他把纸包重新折好,小心地放回原处,锁进了保险柜。他接着补充了一句:“我的手艺非常非常棒。”
想干钻石交易这一行就得在忘我投入和冷静盘算这两极之间来回取舍。戈德堡这样的钻石大亨们,必须具有透过毛坯看成品的火眼金睛。他们玩的就是心跳,赌的就是感觉,成败与否全看日后加工出的成品钻石是否和他们设想的一般美好。当一名钻石大亨为了某颗毛坯讨价还价的时候,为他工作的抛光师的手艺就是他的赌注。
戈德堡让格林加工的钻石花了他60,000美圆。它的颜色是黄的,但是这黄色究竟有多深呢?他们刚买下它的时候认为它的颜色是M级,也就是淡黄色一类中的末等。如果他们最后能够加工出一颗22克拉的M级钻石,就能卖出6,000美圆一克拉的价钱,整个钻石就是132,000美圆。但是,如果抛光之后钻石的颜色从M降到N,那它的颜色就从淡黄变成了价值更低的微黄了。只此一项就让它的每克拉价格下跌1,000美圆,戈德堡会坐失22,000美圆的收益。戈德堡在钻石上吃亏,已经不是头一回了。
12年前,有个钻石商带着一颗看似极品白钻的毛坯去戈德堡的办公室献宝,戈德堡当场付给他250,000美圆买下了那颗钻石。“那颗钻石看上去很棒。我当时激动万分。我记不清它的毛病究竟是裂痕还是瑕疵了,反正我就记得它让我们受得刺激不小。”戈德堡回忆起那颗钻石的情况,眉头不禁拧成了川字,“敢情那个祖宗浑身上下都是疖子,谁也动不得。为了它,我们在打磨带上耗了6个月的时间才算是勉强收工。我等于花1块钱进货,只卖了6毛。”说到动情处,他举起一只小蒲扇一般的大手,向下一拍,继续道:“这个行当就是这么回事。你玩得起就玩,玩不起就拉倒。我既然有本事赚钱,就有本事赔本。”
82克拉的好望角黄钻还在街对面由格林加工的时候,另一颗50克拉的上等深黄钻石毛坯和一颗38克拉的白钻石翩然而至。戈德堡觉得这事有点不可思议,因为那个夏天是大个毛坯的淡季,两块上好的钻石居然自己找上了门来。果真是没有白捡的便宜。那个商人态度坚定地说道:“戈德堡先生,这两颗钻石我不拆着卖,您要买就得买一对儿。”
戈德堡随即叫来了巴里·伯格。那两颗钻石在他们手中传了好几个来回。伯格喃喃说道:“那个黄钻石里有个瑕疵。”他们认为那两颗钻石的价值在525,000美圆到550,000美圆之间。伯格认为卖家无法把两颗钻石分开卖一定是有什么隐衷,他认为应该尽量压价,建议戈德堡出价340,000美圆。戈德堡对此考虑了一会儿。若是他们出价太低,卖家可能不堪其辱,翻脸就走,从此“黄鹤一去不复返”。戈德堡相中的是那颗黄钻石。他认为那简直就是“金南瓜钻”的袖珍版,当年就是他把44.74克拉的上品明黄“金南瓜钻”转手卖给哈里·温斯顿的。现在他不想眼见着即将煮熟的鸭子飞上天。“咱们出价三十七万五千美圆。”戈德堡打定了主意,“低是低了点,但是告诉他支票立等可取。咱们今天就让他拿上现钱。”卖主得了报价之后表示要回去考虑考虑。好几个小时过去了,那人仍未回话,戈德堡认为这是个好兆头:“这些人要是觉得受了怠慢,当时就能破口大骂,说你脑子进了水,而且他们走了就不会回来。”
又过了三个小时,卖家的代理打来了电话。若是戈德堡同意在375,000美圆的基础上再付给代理1%的提成,这笔买卖就算成交了。戈德堡表示同意,那两颗钻石就这样易了手。戈德堡和格林对黄钻石进行了详细的检查,这一次,他们发现了一片云翳。他们把黄钻包好,送到了第五大道马路对面的切割师耐德·萨尔兹曼的工作室。按照他们的设想(也就是他们计划从毛坯中加工出的成品的形状和重量),切割师必须从云翳的中间下刀。萨尔兹曼看了一眼之后把他们叫了回来。
他对戈德堡说道:“我说比尔,这颗钻石性子极烈,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啊。我实话跟你说吧,它整个就是一个炸弹,已经把我吓得肝儿颤了。钻石中间那片云翳,怎么说呢,我可拿不准真正锯到那里的时候会出现什么情况。”
戈德堡在困难面前镇定自如,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在尔虞我诈的商业游戏中被知己知彼的老对手将了一军而已。伯格却笑不出来了,他意识到黄钻石在切割的时候很可能香消玉殒。萨尔兹曼没有立刻下手的打算。他在星期四那天把黄钻石收到了保险柜里,整个周末都没动它。
星期一,萨尔兹曼把黄钻石从保险柜里取了出来。他的眼睛上架着放大10倍的寸镜,拇指和食指捏着钻石来回摩挲。萨尔兹曼细致地检查着钻石中央一团小气泡组成的阴影。肉眼观察完毕之后,他把黄钻石放在了分光仪上,以便根据光学过滤原则检验钻石的折光特征。钻石内部任何不对劲的地方,表现出来的就是红色或绿色的区域。红色或绿色的区域越分散,钻石的风险系数就越大。“这块钻石其实就是一堆瑕疵的集合,” 萨尔兹曼回忆道,“那些斑点遍地开花,好象是一层套一层的彩灯,条件险恶。而且我必须下手的地方正是最糟糕的浑浊地带。”
钻石的切割方案,全凭钻石本身的情况来决定。身处钻石行业的切割师在琢磨如何下手的时候,往往要把自己幻化成一束光线。切割师必须让自己钻进成品钻石的内部,对光线的切入点和内部折射情况了如指掌。基本上所有的钻石都带有瑕疵,切割正是掩盖瑕疵的手段。比方说,切割师们一般通过抛光等工序让钻石的瑕疵尽量处于顶上的冠部。钻冠上的切面比下面“钻底侧面”上的切面要少很多,因此光线在冠部的折射度自然就要降低。“钻底侧面”部位的瑕疵会折射好几回,看上去比实际情况还要差。钻冠部分的瑕疵则很可能逃过审视者的目光。
“你必须对钻石知根知底。” 萨尔兹曼评论道,“我干这行已经50多年了。你一定要了解这块毛坯究竟有多大的回报。咱们的刀锯是为日后的成品服务的。如果你手头上的钻石成色欠佳,就千万别把它磨成什么梨形之类的个性造型。那样的成品是卖不出去的。那样的颜色配上那种形状就是死路一条。倒是普通的圆形钻浑身都是切面,特别出彩,颜色差一点也没什么关系。”
钻石切割比例的重要性图解。左图的钻石刀工优秀,各部分之间角度合适,从钻石顶部照射进去的光线在钻石内部不断折射,最后从顶部反射出来,使钻石光彩照人。中图的钻石切割过矮过浅,右图的钻石切割过于瘦高,使照射进去的光线一部分从底部射出,减少了钻石的明亮感。 (图片来源:戴亚美特矿产资源有限公司)
即便是面对顶级的无瑕白钻,也别想在切割方面省事。只有能让钻石最大程度焕发光彩的切割方法,才能让钻石具有最佳造型。这样的切割方法创造出的切面大小和切面之间的角度与其他低级手法相比,能够让钻石闪烁出更耀眼的光芒。有的时候,人们却要在光彩和重量之间选择重量。切割师很可能保住某颗钻石1克拉的重量,而放弃成品0.75克拉的最佳切割方案。切割师的决定影响着钻石的身价。保全重量的切割师比追求光彩的切割师,所损失的毛坯原料要少,他们切掉的部分仍然是要顾客掏腰包的。一颗顶级无瑕的1克拉成品钻石在蒂凡内珠宝店的售价是28,000美圆。顺着第五大道走几个街区,在另一家珠宝店里,颜色、纯净度和重量相同的钻石很可能只卖20,000美圆。到了西四十七大街,消费者更有可能发现同类产品只要15,000美圆就能买下。虽然蒂凡内珠宝店身居高档商业区,但是商家在曼哈顿的地理位置只是价格差异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就是切割师在加工的时候去掉了多少原料。
萨尔兹曼这个级别的资深切割师,必然明白这番取舍的深刻内涵。萨尔兹曼对黄钻进行了周密的计算,用黑墨水笔在钻石上勾出了切割位置,然后把钻石送回去让戈德堡过目。伯格和戈德堡在研究过萨尔兹曼的切割计划之后,把钻石递了回去,告诉他可以动工了。萨尔兹曼于是把钻石夹在名为道普夹的固定装置上,让它悬在锯盘上方。随后,他打开了电锯的开关,切割钻石用的锯盘垂直立起,转速是每分钟15,000转。由于只有钻石才能切得动钻石,萨尔兹曼就用钢磙子在旋转的铜质锯盘的外沿粘上一层用油膏调和的钻石粉。最后,他在钻石上加了配重,把钻石压向锯盘,开始着手切割。
锯盘会在钻石上锯出0.002英寸宽的口子。从原子的角度来看,锯盘在钻石晶体中啃出了一道大峡谷。钻石的形成过程长达数百万年,漫长的岁月中稳步降低的热力造就了钻石坚毅的品质。但是自然条件并不能保证钻石晶体的质量,而且锯盘突然闯入钻石内部带来的外力和热量很可能骤然改变晶体的内部压力。如果这块钻石在结构上原本就具有弱点,就很可能在切割过程中崩裂,不是碎成渣子就是一路顺着切痕呲出细小的裂痕。想当年加比·托尔科沃斯基主持切割273.85克拉的“百年华钻”的时候,他本人和钻石的所有者戴比尔斯集团为了克服锯盘产生的热量问题,特意给钻石配备了一套专门的降温设备,把钻石的温度控制在摄氏90度以下。但是萨尔兹曼没有这样的设备,而且又是单枪匹马上阵,连个后援都没有。对此,他只能耸耸肩:“那颗钻石风险极大,所以我放慢了速度。我也没往上加太沉的配重,只给了它一丁点压力,而且我也没敢让锯盘全速旋转。这个时候只能听天由命了,我又不是神仙。”
每隔15分钟,萨尔兹曼都要查看一下黄钻石的情况,为了减少切割时产生的热量,他特意把油膏涂得精薄。油膏涂得薄,他就得比平常更频繁地重新往锯盘上补充涂层,否则不是钻石把锯盘磨秃了,就是局部热量太高。黄钻石在锯盘上呆了7个小时。到了那天下午4点半的时候,萨尔兹曼停了锯,把钻石锁好之后就回家休息去了。
第二天一早,他和昨天一样调好了稀释的钻石粉和油膏的混合物,平衡了固定钻石夹子的力度,只是把钻石轻轻地压在锯盘上。时间以小时为单位渐渐流走,比头发丝还细的切口离那团气泡越来越近了,其间,伯格打过来好几个电话询问情况。星期三下午,锯盘进入了云翳的范围,一直向下进发。萨尔兹曼沿着工作台来回踱步,不时地停在黄钻石前面查看进程,惟恐发生不测。然而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巴里·伯格后来说过:“萨尔兹曼切到问题地区的时候一条裂纹出现了。当时他已经切进钻石的中心了,赶紧打电话把情况告诉了我们。”伯格其人身材高大,仪表整洁,脸上总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用他的话说,那颗黄钻石“就像打棒球,谁都有投出臭球的时候。”
萨尔兹曼在星期五下午完成了黄钻石的切割工作。他把切好的两半钻石送回了戈德堡的办公室。到了下个星期一,莫蒂·伯恩斯坦开始对较大的那一块进行研琢。那块原料最终产出一块18克拉的上等多面深黄钻石,每克拉价值12,000美圆,总体价值为216,000美圆,完全符合他们当初的设想。接着,他们把目光转向了小一点的那一半。毛坯中大部分的瑕疵都保留在那一半里了。波恩斯坦谨慎地磨开了第一个切面。当初锯盘造成的裂痕位于危险的气泡集团的边缘。伯格和伯恩斯坦决定把隐患地区全部拿掉,于是伯恩斯坦就把那一块磨了下去。他们买下黄钻的时候,本想加工出净度为VS1(微量瑕疵)级的成品,这个级别的钻石仅包含极少数肉眼不易察觉的瑕疵。但是那条裂痕的出现使它的级别降为含有肉眼可见瑕疵的I1(有瑕疵)级。他们还不得不让钻石体积缩水,颜色深度降低,原本的上等深黄钻石变成了明黄钻石。小个黄钻石的身价就这样一级一级地向下跌。伯格理想中的14克拉上等深黄VS1级钻石在现实中只是10克拉的明黄I1钻石。他最终得到的成品价值只有35,000美圆,和他预想中的140,000美圆相去甚远。钻石中的那片乌云卷走了105,000美圆。更让人窝心的是,他们一同买进的那块38克拉的白钻最终成为了13克拉的椭圆形钻石,价值130,000美圆,也没有达到他们期望的160,000美圆。伯格说道:“说实话,只要不陪钱我就谢天谢地了。赔本的情况总会发生。我们不过是冒了个险。也许我们不如别人小心,但是我们乐此不疲。”转过头来再说戈德堡大笔一挥花60,000美圆买进的82克拉开普敦黄钻石,他们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对它切割打磨,最终推出28.61克拉的成品多面钻,卖出了78,000美圆的价钱。
1986年7月17日,极品矿出产了一颗将近600克拉的巨钻,事实证明,它其实是20世纪钻石名册中最著名的绣花枕头之一。戴比尔斯集团迅速把它秘密封存起来,并让所有人不得走漏半点风声。几个月以后,秋风送爽的时节,安特卫普的切割师加比·托尔科沃斯基接到了戴比尔斯集团从伦敦打来的电话,对方问他能否马上过来一趟。托尔科沃斯基顿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因为他本身就是戴比尔斯集团的顾问,每个月都会去伦敦工作一阵的,这个情况戴比尔斯集团再清楚不过了。他同意过去一趟,打来电话的人再也没说什么。
托尔科沃斯基到了以后,戴比尔斯集团的一位高级职员在卡尔特修道院街17号的大楼门口把他领进了一间宽敞的分拣室。屋子里一个分拣工都没有,显得有些反常。陪同托尔科沃斯基的只有一个人,那人一丝不苟地锁好了房门。屋子里的桌子上摆着一个分拣工用的金属盒子。托尔科沃斯基穿过屋子,走到桌边,打开了盒子,看到了里面那颗巨大的钻石。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托尔科沃斯基感叹道:“那钻石简直太纯净了。它清澈如水,却偏偏是钻石。看上去弱不禁风,我碰都不敢碰。当时冲着我的那一面好象是一颗大脑。它的造型丰满圆润。我把它捧在手里的时候真怕一不小心捏碎了它。” 托尔科沃斯基的担心不无道理,那颗钻石的表面密密麻麻的满是深入内部的裂痕。身为手艺人的托尔科沃斯基一眼就看出,那些裂痕将是切割师的噩梦。
那颗钻石马上被送回了南非,直到1988年3月11日才在戴比尔斯集团成立100周年的庆典上,才在400多名来宾面前正式亮相。那天的到场嘉宾非达官即豪门,其中不乏总理和总统级别的贵宾。时任戴比尔斯集团总裁的朱利安·奥格利维耶·汤普森致欢迎词,在发言的结尾,他出人意料地公布:戴比尔斯集团发现了“一颗599克拉的钻石,该钻成色上佳,不愧为已知最大的顶级钻石之一。值此百年庆典之际,‘百年华钻’便是它的芳名。”戴比尔斯请托尔科沃斯基出马主持“百年华钻”的切割工作,后者欣然受命,就这样,有史以来,人类凭借技术在钻石上进行的最壮观的工程即将拉开帷幕。
1988年底,托尔科沃斯基和夫人莉迪亚锁好了自家房子的大门,把两条黑色的拉布拉多狗交给孩子们照顾,从安特卫普搬到了约翰内斯堡。为了配合托尔科沃斯基的工作,戴比尔斯集团召集了一支由抛光师、工程师和电工组成的技术后援。集团所属的钻石研究所,特意腾出一间地下工作室,包括集团警卫在内的保安力量把工作室围了个滴水不漏。工作室本身经过了特殊设计,任何震动都不会干扰精细的切割过程。屋子里的恒温装置把室温保持在对钻石最有利的华氏60度,人在屋里只会觉得凉嗖嗖的。
戴比尔斯集团对钻石的大小和质量大肆渲染了一通之后,必然要保住面子。如果在切割过程中出现了任何事故,出洋相的除了戴比尔斯集团之外还有切割师托尔科沃斯基,而且戴比尔斯集团压根就没打算保护切割师的声誉。当大批记者跑去一睹托尔科沃斯基的丰采的时候,戴比尔斯集团派人把托尔科沃斯基夫妇送到了开普敦的一处别墅躲避媒体的骚扰。等到戴比尔斯集团把他们接回来以后,保安人员就像上紧了发条一样,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他们惟恐有歹徒绑架托尔科沃斯基的夫人,让他们拿“百年华钻”去赎人。
托尔科沃斯基对着钻石开始了漫长而细致的研究。每天他都要到地下工作室去给钻石相面。工作室的四壁刷着淡雅的绿漆,和手术室没什么两样,这个举措的目的是让托尔科沃斯基的眼睛不至于被长时间的凝视弄得过分疲劳。对于钻石的每一处裂痕和瑕疵,他首先记录在案,然后进行长时间的深思。等到后来托尔科沃斯基回想起那段日子的时候,那块钻石在他的口中似乎已经是有血有肉的人了:“钻石表面深入内部的一些异物和裂痕其实是挤压伤,它们的存在说明钻石在形成的过程中曾经遭遇过强大的外部压力,难能可贵的是这颗钻石不屈不挠地进行了抵抗,使外力停止了进一步侵袭。”
托尔科沃斯基来自历史悠久的切割师世家。他的曾祖父莫里斯·托尔科沃斯基在1880年离开了故乡俄罗斯,在安特卫普定居下来,开办了一家钻石加工厂。莫里斯的不少同胞兄弟也成为了钻石切割师,其中伊斯多尔的儿子马赛尔·托尔科沃斯基成长为杰出的数学家兼切割师。马赛尔在1914年发表了一篇学术论文,提出了一种让钻石的折光率达到极至的切割理论,使他成为现代多面切割法的鼻祖。马赛尔·托尔科沃斯基研究出来的58面切割法加上切面之间特定的角度,就是多面切割法的基石,尽管后人不断创新出让切面数量增加的切割方法,但它们不过是马赛尔·托尔科沃斯基经典钻石切割理论衍生出来的分支。身为马赛尔·托尔科沃斯基曾侄孙的加比·托尔科沃斯基,本人也发明过几种钻石切割法,其中就包括戴比尔斯集团专用的花形切割系列。
经过长达一年的研究,加比·托尔科沃斯基终于领教了“百年华钻”切割工程的难度之大。他用显微镜观察大裂痕的时候,发现裂痕的终端向外发散着一群微小的裂痕,每条小裂痕的旁边都依偎着一个小气泡。让托尔科沃斯基不寒而栗的正是这些个头微不足道的气泡,因为一位英国学者在切开钻石上的一块微型瑕疵的时候在其中探测到了水分。托尔科沃斯基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一片不祥的阴霾笼罩上他的心头:“万一某个小气泡里含有水分就完了,切割钻石的时候产生的温度高达400摄氏度,这个地区只要93.7度就能把水烧开。那些气泡在这样的温度下会怎么样呢?搞不好大自然没能把钻石怎么着,我倒把它毁了!”
托尔科沃斯基在戴比尔斯集团工程师的协助下,为钻石研制出一套降温系统。到时候他们会把钻石贴在一个铜质容器上固定牢靠,那个容器有个内胆,在切割过程中,恒温60.8度的水不断从内胆中流过。钻石导热性能良好,所以切割产生的热量会传到铜壁上,继而被内胆里的流水带走。系统设计好了,但是还没有经过测试,托尔科沃斯基不敢贸然用“百年华钻”成为新设备的试验品。正在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极品矿刚好又出产了一块巨型钻石。这块钻石重达755.5克拉,但是它天生的棕色使它远不如无色的“百年华钻”高贵。棕钻内部也布满了裂痕,情况相当棘手,因此当仁不让地成为了降温设备的试金石。托尔科沃斯基从1988年5月开始动手切割棕钻,一个月以后,磨掉了差不多60克拉的毛坯。名为“棕色无名氏”的钻石,在切割期间状态良好。扫清了面前所有的障碍之后,托尔科沃斯基终于把“百年华钻”固定在了造型奇特的降温装置上,正式开始打磨。
虽然先进的科技为托尔科沃斯基提供了坚实的后盾,但是在“百年华钻”身上,他仍然沿用了保守的传统工艺。他在劈凿工具的前端粘上了一小块斧子刃形的钻石,开始在钻石上缓慢而小心地锯着豁口。用其他钻石在目标钻石上磨出的豁口一般是劈凿的准备工序。但是托尔科沃斯基并不打算大刀阔斧地进行劈凿,他要挨个把所有裂痕研磨下去,在“百年华钻”面前,他只相信自己双手的触感。他一干就是154天。在除掉裂痕的过程中,他一共磨掉了80克拉的重量,把钻石塑造成鸡蛋大小的球体。现在它的重量是520克拉,抛光工序可以开始了。
托尔科沃斯基刚听说自己将切割“百年华钻”的时候,就让戴比尔斯集团按照钻石的大小形状制作了50个塑料树脂模型。模型拿到手之后,他系上围裙,带上护目镜和口罩,开始在模型上进行抛光实验。切割轮下,一个个模型被赋予了不同的形状,空气中的塑料粉末如烟雾一般蒸腾弥漫。他设计出40多个造型,其中有传统造型,还有不少新颖的创意。众多造型之中包括一系列心形设计,托尔科沃斯基曾一度认为心形将是“百年华钻”的最终方案。但是在托尔科沃斯基的心底总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平凡的造型不足以烘托出“百年华钻”的高贵典雅气质。他决定向传统挑战。在他的设计中,成品的重量将是300克拉。到了这一步,托尔科沃斯基真的要孤军奋战了,曾叔祖马赛尔传下来的数学公式在这个时候也爱莫能助了。他脑海中的钻石形状没有任何图纸可依,可以说是举世无双的设想。
托尔科沃斯基在打磨完模型以后,戴比尔斯集团决定让即将光临伦敦分部的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先睹为快。他们单独收拾出一间私人会客室,把托尔科沃斯基打磨出来的塑料模型逐一陈列在天鹅绒底衬上。那些模型形态各异,梨形、卵圆形、椭圆形和心形应有尽有,其中还有几款造型是专门为“百年华钻”设计的,看上去好像圆鼓鼓的靠垫。说起撒切尔夫人,托尔科沃斯基记忆犹新:“她拥有一双金属一般冷峻而坚毅的灰眼睛,她把每一个模型都审视了一遍,我在旁边为她讲解设计意图,她对我说:‘如果我是你的话,就采用这个设计。’”撒切尔夫人钦点的模型与托尔科沃斯基最后的决定十分相似,后来托尔科沃斯基把这个插曲告诉了戴比尔斯集团的一位主管,后者说道:“我说加比老兄啊,看来现在咱们不论干什么都得获得铁娘子的同意才行啊。”
1990年3月,“百年华钻”终于要接受抛光轮的洗礼了。托尔科沃斯基及其助手们一路朝着未知的领域大胆探索,他们的目标是前人从未达到的高峰,他们要用切面创造奇迹。工作过程中,他们的心情忐忑不安。尽管托尔科沃斯基已经去掉了主要的裂痕,但是细微的裂痕仍然存在,和它们同在的乃是那些小气泡。切割师们对于气泡里是否有“内容物”,以及如果有的话是何种“内容物”等情况一无所知,而且目前已经无后路可退了,他们就这样一点一点地磨掉了掩盖钻石光华的累赘部分。
切割时产生的钻石粉尘经由排风扇抽到室外。钻石上的一对传感器时刻监测着钻石的温度。一旦温度达到摄氏80度,他们就停下工作,等水冷装置把温度降下来以后再继续。工作小组中的每一个人都没闲着,他们牺牲了社交生活,与家人也难得团聚。“百年华钻”改变着他们的生活方式。小组成员中以前爱好聚会的如今深居简出,以免被喧嚣和酒精冲昏了头脑;他们放弃了可能让身体受伤的体育运动,生怕损伤了手指和眼睛。钻石吸取着他们的精气神,抛光轮消磨的仿佛是切割师们的力量。托尔科沃斯基把抛光工程比作上刑场。他连做梦都惦记着钻石。“到了晚上,我和钻石就大眼瞪小眼地深情对望着。”
他们在抛光上,花了一年的时间。每天,他们都重复着足以让人筋疲力尽的工作程序。早上8点钟,所有工作人员到达工作室,首先要做的就是仔细检查工具。接着,他们要校正抛光角度,测量水冷装置的温度,等等。光是把钻石固定在水冷装置上这一步,就需要一个小时,有时候甚至三个小时也弄不好,具体需要多少时间全看他们要抛光哪个面。
钻石一面接一面地逐渐成型。戴比尔斯集团的主管们时刻关注着工作的进程,到了又一个阳春三月的时候,他们有些沉不住气了。从他们对外宣布发现“百年华钻”的那一刻算起,已经整整过去了三年,他们需要马上拿出成品向世界炫耀。一位主管找到托尔科沃斯基,对他说道:“加比,游戏就到此为止了。我们决定5月1日之前必须收工。5月1日就得把钻石送到伦敦亮相。”
托尔科沃斯基答道:“你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但是什么时候完工,还得钻石说了算。”
那主管摇了摇头:“一晃三年都过去了,该有个结果了。5月1日之前,你给我
托尔科沃斯基于那年4月完成的“百年华钻”,堪称不朽杰作,绝对是大师级切割师创造出的稀世精品。它不止是一个人呕心沥血造就的奇迹,更是一个杰出的犹太钻石世家祖祖辈辈积淀下来的智慧结晶。“百年华钻”的切面结构近乎完美,其造型之复杂,折光率之高无不令人折服。光线照在它的身上以后自然会围绕着它跳跃闪烁。它的上半部分具有75个切面,下半部分具有89个切面,钻腰部分则由83个美不胜收的切面组成。在“百年华钻”的揭幕仪式上,尼基·奥本海默说道:“无价之宝除了它还有谁?”戴比尔斯集团为它投保的金额高达100,000,000美圆。
当年被托尔科沃斯基爱怜地称为“丑小鸭”的“棕色无名氏”,当真像童话里的主角一样变成了优雅的天鹅。托尔科沃斯基用它试验完“百年华钻”的降温装置以后,就为它设计了切割方案。切割界巨匠达维耶·杜·普莱西斯接受了切割任务。他用了一年的时间把“棕色无名氏”抛光成长阶梯形。在它还是毛坯的时候,就从内部焕发出神秘的光芒,待到它破茧而出以后,终于金光四射。“棕色无名氏”的成品重量为545.67克拉,比非洲之星还要大。托尔科沃斯基的丑小鸭振翅一飞,成为了世界上最大的成品钻石。“无名氏”的名气越来越大,戴比尔斯集团给它另起了个响当当的名字——“金色狂欢”。一伙亚洲买家以不公开具体数字的价钱买走了“金色狂欢”,2000年5月,泰国公主玛哈从父王手里接过了这颗瑰宝。
著名的钻石们照亮了整个钻石行业。艺高人胆大的托尔科沃斯基和威廉·戈德堡成为了钻石王国里的传奇人物。戈德堡曾经从伦敦的卡地亚分部买下了136.25克拉的长阶梯形“荷兰皇后”,它是世界上最完美的透明钻石之一,它天然带有一丝蓝莹莹的色泽,属于透明钻石中最稀有的一类。它系出名门,由纳瓦纳加大君的继承人把它卖给了卡地亚。在这世界上敢在“荷兰皇后”上下刀的钻石大亨恐怕绝无仅有,但是戈德堡相信自己能够让“荷兰皇后”更上一层楼,于是把它送去重新抛光。他们用1/3的重量换来了更加夺目的光彩,创造出7,000,000美圆的价值。
戈德堡和托尔科沃斯基是在钻石行业高端地带施展才能的大人物。但是切割行业的进步潮流其实源自卑微的低层,那个世界就像由微不足道的钻石颗粒构成的,它们堆在一起的时候和沙砾没什么两样。纽约大概有250个切割师,安特卫普的切割师总数是1500左右,特拉维夫可能有3000个这样的工匠。但是到了孟买,在抛光轮前弯腰劳作的人不下数十万,他们的汗水改写了钻石的定义,在他们的努力之下,珠宝市场上流通的钻石大多是抛光过的成品珠宝,从博茨瓦纳到巴兰斯的各大产钻区也焕发出勃勃生机。变革之下,数量惊人的财力和人力转移了战场,印度这个钻石行业的发祥地再次掌握了全球钻石商业的命脉。
第七章 玫瑰幽兰起印度
2000年2月某一天的早上8点整,孟买清晨酷热依旧,一家民用机场的贵宾等候处集结着一小群人。就在他们随意聊天的时候,一辆由私家司机驾驶的小轿车由远及近地驶入了机场,停在了人群的旁边。车门打开以后,一个身穿运动服上衣,里面配着白色开领衬衫的人从后厢钻了出来,此人就是38岁的拉塞尔·麦赫塔,他的家族开办着全世界最大的钻石打磨抛光公司——玫瑰幽蓝。那天同在机场等候的十来个朋友加上他,简直就是为钻石抛光业选送钻石毛坯的强大代表团,他们每年送上抛光轮的钻石多达6亿8千万克拉。
2000年全年,全世界的钻石抛光公司总共售出价值110亿美圆的钻石成品,其中50%的销售份额和80%的成品量来自印度。印度钻石产品在价值和数量上的巨大差异是由其加工的钻石品级造成的。每年由印度经手的钻石虽然数以亿计,但是它们大多是又小又碎的货色。孟买和苏拉特的数十万的抛光工人以人海战术对付着庞大的钻石军团。不少人刚涉足钻石行业的时候对印度同行嗤之以鼻,但是现在谁也不敢小瞧他们了。在短短的几十年里,印度钻石制造业就把安特卫普和特拉维夫的老牌产业挤兑得只剩喘息之力。那天早上在孟买机场碰头的那群朋友就是成功的象征,他们背后的家族通过整整一代人的努力,把自家产业从乡村作坊发展成跨国公司。
那天早上他们要结伴乘飞机去往古加拉特省的苏拉特,代表各自的家族参加一场婚礼。印度的钻石商是出了名的工作狂。在孟买钻石中心工作的人常常一周7天从不休息。但是这场婚礼显然具有极大的商业意义和社交意义,每个出席的人员都在向同行展示着自家的气度,让别人进行评判,而且孟买的百万富翁们在这样的场合上不光要攀比成就,更重要的是发扬印度钻石行业的优良传统。
一行人进入了登机口,通过了为贵宾设置的简易安检口,出了登机楼,坐进了登机车。一辆吉普车闪烁着大灯引着他们的车开上了跑道,转弯驶向一组私人机库。停机坪上候着两架双引擎飞机,麦赫塔和朋友们下了登机车,鱼贯地钻进了飞机的舱门。几分钟以后,飞机被牵引上跑道,在潮湿的空气中飞上了云霄。飞机越过了地面上好几英里长的茅屋区,来到了波光粼粼的阿拉伯海上空,一路向北飞去。一个小时以后,飞机在古加拉特省的平原上缓缓下降,最后降落在狭长的苏拉特机场上。
六辆白色的轿车正在苏拉特机场的停机坪上静候着他们的到来。一个彪形大汉一路小跑着迎了上来,只见他胸肌饱满,美髯飘飘,一袭纯白的衬衫干净利索,手腕上的袖口系得规规矩矩。来人朝着麦赫塔双手合十致意,然后引他上了六辆车中的一辆,接着自己蜷缩进汽车的前座,车子顺着简陋的土路颠簸着开上了四车道的高速公路,朝市区方向驶去。
半路上,麦赫塔掏出手机,用古加拉特方言召开了一次电话短会,其中两次提到了“安特卫普”这个词。车子在即将进城的时候转了个弯,进入了郊区的一片白色建筑群,最后驶入了假日饭店的水泥大门。该饭店坐落在台比河畔,与岸上青翠怡人的美景交相辉映,流经古加拉特平原的台比河在10英里以外的地方汇入大海的怀抱。站在饭店的露台上可以看到河对岸的印度寺庙。河流中窄小的渔船挂着破旧的船帆,借着退潮的时机顺流而下。这番田园景色真实而质朴,仿佛像印在明信片上的旧时印度风光一般宁静祥和。然而如此诗情画意的地方隔壁竟然就是人口三百万的工业城市,城市中成千上万的钻石工人每天在抛光轮前弯腰工作,为他人做嫁衣裳,给今日假日酒店的婚礼宾客提供着享受的资本。
参加婚礼的宾客不光来自孟买,很多人都是从安特卫普或特拉维夫远道而来的。他们在苏拉特停留期间分文不花,新郎的父亲阿温德·沙每天派专车带着他们四处游乐。麦赫塔一行到达饭店的时候,婚宴已经摆了两天了,饭店上下一派喜气洋洋、觥酬交错的热闹场面。这第三天乃是欢庆的最后一天,也是一对新人大婚的日子,重头戏即将上演。
各路宾客从假日饭店一路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沙氏家族的豪宅拉克斯米别墅。毛发浓重的阿温德·沙满脸堆笑地在挤满宾客的前院四处应酬,与客人一一握手寒暄。新郎倌齐拉格·沙此时正坐在一间屋子里,被众多女性包围着,身着纱丽的少女们一边调笑,一边用颜料给他化妆。麦赫塔和朋友们朝另一个方向的露台走去,宽阔的遮阳蓬罩在露台上方。露台上的长桌子上摆满了丰盛的美食和饮料。客人们一个挨一个地在桌旁的椅子上落座,服务员则在他们头上缠好白色的包头布。每分钟都有手机铃声响起,有时甚至两三部手机一同歌唱,于是包着头巾的客人们便起身离座,把头巾从耳朵上拉起来,凑合着接听电话。不一会的工夫,外面的街道上就已经载歌载舞,锣鼓喧天了。客人们拥进闷热而喧闹的街道,婚礼就此开始。
狭窄的马路被欢庆的人群挤了个水泄不通。吹鼓手们头戴羽冠,身穿蓝色烫金的华服。嘹亮的音乐在此地的小街小巷上具有绝对的穿透力。热情洋溢的阿温德·沙加入了劲舞的队伍,跳着跳着他头上的包头布就甩散了,乌黑的头发挣脱了管束,在阳光下尽情摇摆。保安人员身披大红绶带,蓓蕾帽上别着红帽章,他们站在游行队伍的边缘,用警棍指挥交通。
人群向前挪动了几英尺,然后开始原地舞蹈。狂欢的人群不断把周围的客人拉进他们的阵营。这边一个安特卫普的银行家穿着深蓝色的西服随着音乐胡乱扭动,头上的包头布摇摇欲坠;那边一个特拉维夫的抛光师才冲着手机吼出最后一句话就被人拉进了舞蹈者的人漩涡。大喜过望的阿温德·沙在跳舞的同时还不忘把手机牢牢地攥在手里。他们就在那条连接着伦敦和纽约等国际市场的土路上舞进了举行婚礼的地方。
人群涌入了一顶巨大的帐篷,横梁上吊着的大型风扇在集体工作的时候不断发出嗡鸣。主席台下摆着好几百张椅子。帐篷的一边沿着内壁排列着提供冷饮和芒果冰淇淋的小隔断。帐篷的后端用木头围栏圈出了几张白色的桌子,那里就是贵宾席。主席台上,四位歌女在矮桌旁边放声歌唱。新郎落座于上遮华盖的宝座上,等待着新娘的到来,新娘的脸上蒙着宝石缀成的珠帘,由人引着来到新郎面前。身穿白色礼服的服务生在帐篷后面的贵宾区里把装在银盘子里的佳肴盛进嘉宾的餐盘里,作为上宾的麦赫塔和朋友们径自交谈。
麦赫塔家族、阿温德·沙以及大部分婚礼嘉宾的致富门路起源于苏拉特的钻石中心。拥挤的街道上到处都是隐姓埋名的小型抛光作坊。一条不起眼的胡同通向一个停满自行车的大院。院中建筑的二楼外环绕着一圈长廊,差不多每根廊柱上都靠着一名身挎老式步枪的警卫。这座楼房里密密麻麻地满是抛光作坊,有的时候一家四口只能窝在一个抛光轮前借着微弱的光线工作。屋子的墙壁和地板都由水泥筑成,工人们就光着脚蹲在地上加工世界上最不值钱、个头最小的钻石。
送到这里的钻石大多是棕色的,单个重量大多只有半个分。一克拉相当于100个分,所以半个分的钻石只有0.005克拉重。成年人不用眼镜都看不到这么小的钻石,更别提对它们进行加工了。视力敏锐的儿童倒可以抛光这样的钻石。这么小的钻石一般只磨几个面就够了,它们只须反射一点点光线就算是完成任务了。这些钻石一般镶嵌在廉价珠宝的周围起个增加亮度的作用。颜色浅些的钻石则被抛光成48个切面的成品,加工之后的重量大约有1个分,也就是1/100克拉。从事这类工作的抛光工人每完成一颗钻石获利几分钱,但是他们会通过偷换钻石增加收入。
苏拉特的钻石偷换市场,就在老城中心的几条互相交叉的街道上公然开放。街道两旁林立着称重房子。狭窄的街巷里,钻石交易者挤作一团。他们互相比较着手中的货色,为了讨价还价高声叫唤。买卖成交之后他们回到称重房,一分一毫地把重量和帐目算清,抛光工人来交易的时候带着多重的钻石,离开的时候照样带着那么多钻石,只是现在他们口袋中的货色更差,这质量上的差别换作了钞票被他们揣进了自己的腰包,他们换来的差等品则返回到雇主的手中。
把这些钻石分配给农村抛光作坊上级的交易商和加工商,把这点微不足道的损失看作经商的成本。倒卖廉价钻石获得的利润比经营高档钻石的利润要高得多,填补上述损失完全不在话下。由于这些低档钻石本来就不值钱,所以人们很快就能完成抛光工序,就算刀功再差也没关系。质量不好的成品根本不会影响那几分钱的丁点毛利,而且这类产品是以数量胜过质量的。散户抛光工就这样带着额外的收益回家了。久而久之,他们也许能攒出另一台抛光机的钱,并雇些帮工代替自己蹲在地上辛勤劳作。
印度人在钻石行业最卑微的领域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在印度钻石加工业成型以前,当地出产的钻石80%都是工业级钻石,只有20%算是珠宝类钻石。今天,工业钻石和珠宝钻石的比例成了四六开。而这个比例仍然不够精确,因为在工业钻石中还包括“近珠宝”类钻石,印度人照样把它们按珠宝进行加工。反正工业钻石市场上有人造钻石撑腰,于是印度人变废为宝,把钻矿出产的下脚料加工成了璀璨的珠宝。完成这个惊人转变的正是数不胜数的抛光工人们。
光是苏拉特就拥有4000多家钻石抛光作坊。苏拉特和孟买两地共有五十多万抛光工人,也许有时能达到七十万。具体从业人数,则随着市场对钻石成品的需求和毛坯的供应量而上下浮动。究竟有多少工匠在从事这项工作连印度人自己也说不清。整个行业从子虚乌有到达到现在的规模一共用了40年。一开始,印度人为避免与安特卫普和特拉维夫发生利益冲突,而打起了廉价钻石的主意。如今,他们对能拿到手的钻石照单全收,而且随着切割高档钻石的技术日益精湛,印度最著名的切割师们也能从戴比尔斯的特许专卖中拿到稍微上些档次的毛坯了。
今天,众多抛光师在苏拉特定居下来,他们大多荷包鼓鼓,胸怀大志。卡普钻石公司在阿特瓦铁路线旁边盖起了阔气的总部厂区,楼里到处都是大理石装饰,分拣工人的车间一尘不染,而且全部备有空调。业主基什尔·玛勒塔想到现场参观的时候,就会有直升飞机直接到他家的楼顶上接他。工厂设在250英里外的古加拉特北部地区,厂子周围环绕着工人住宅,以及学校和商店等基本设施。玛勒塔的朋友帕拉格·沙也在苏拉特开着一家近乎完美的钻石加工厂,加工过程中的每颗钻石都在帕拉格·沙的监控之中。玛勒塔和帕拉格之类的企业家在凝聚钻石加工能力方面做出了杰出的贡献,他们散发的商业活力锐不可挡,直逼钻石切割中心安特卫普和特拉维夫。
几个世纪以来,印度在钻石领域的势力逐渐衰弱,因此该国抛光大军的崛起,可谓扭转乾坤之壮举。从十五世纪到十九世纪期间,印度大约有30多个钻矿处于开工状态,其中规模最大的矿区位于海德拉巴省的克里斯特纳河流域,根据让-巴普提斯特·塔维尔的记载,十七世纪曾有7万多男女老少在该矿区工作。那个时候的钻石产量究竟有多少没有具体记录,虽然他们产出了包括科·依·努尔钻石在内的众多传世瑰宝,但是整体产量却很有可能低得可怜,作为钻石中心的印度渐渐被巴西和后来居上的南非遮蔽了光芒。在钻石切割领域,印度也被欧洲切割中心甩在了后面,因为最大限度地追求钻石成品的亮度的多面切割法始于欧洲,而非印度。直到1947年,印度的钻石行业才看到了一丝转机,当时刚刚独立的印度政府对国内的外汇储备管得很严,并颁布法令禁止任何人进口包括成品钻石在内的奢侈品。这项禁令包括一条十分重要的附加条款,根据该条款,曾经进口钻石成品的商人以后可以进口钻石毛坯,条件是他们必须把加工好的成品转手出口。
但是印度工匠能加工什么钻石呢?他们沿用的工艺不过是东磨一点西蹭一点,只要让钻石看上去透亮就行了,这样的成品只能迎合老掉牙的印度审美观点。他们压根就没有以亮度为目的的切割传统。苏拉特的一家专门加工次等钻石的乡村作坊好歹坚持了下来。当时在安特卫普为数不多的印度钻石商的以前营生是,把比利时的成品钻石引进印度市场,他们深知让印度的切割工匠糟蹋高端毛坯无异于自毁前程。于是他们就把能买到的最便宜的货色送回祖国进行加工,那样的钻石被称作“安特卫普挑剩下的”。这样一来,即便印度的工人损坏了毛坯、得出的成品质量极差也没有关系,因为这类钻石的价格低廉,印度的人工也相对便宜,所以货主仍然能从中获利。
在这个新兴行业中占领先机的是,孟买珍珠交易中苦苦支撑的麦赫塔家族,他们的祖辈曾经是古加拉特省帕林普尔市英国殖民长官的珠宝商。麦赫塔家族的珍珠企业日渐凋敝,在钻石行业中,他们当时只开展旧式成品钻石的修复业务。拉姆尼克拉勒·麦赫塔决定加入蓬勃发展的小个儿钻石交易。他先从孟买的街头买了一包钻石毛坯,然后把它们送到抛光作坊进行加工,最后把成品卖给出口商。尝到甜头之后他又买了一包毛坯,继续照方抓药。
接着,拉姆尼克拉勒·麦赫塔的姐夫班努昌德拉·班沙利也带着一架抛光机入了成品抛光这一行。班沙利的情况就是苏拉特全体钻石工匠生存状况的缩影。每包钻石毛坯到达市场之后会马上融入抛光作坊,班沙利就开始在昏暗的光线下坐在地板上摇动抛光机的齿轮连杆,在一粒砂糖大小的钻石上一面接一面地磨出58个切面。全部完工之后,他把成品交还给雇主,领取工钱,并领取下一批毛坯,继续努力工作。班沙利靠着勤劳的双手富裕起来。他新添了一架抛光机之后很快又买了三台机器,租下另一间屋子,雇了更多的帮工。他的生意随着印度钻石行业的兴起而蒸蒸日上。1958年,拉姆尼克拉勒·麦赫塔的儿子,也就是班努昌德拉·班沙利的外甥阿伦·麦赫塔才上了一年大学就离开了校园,加入了家族至交开办的钻石企业。
阿伦·麦赫塔在钻石方面的确很有头脑。这个朝气蓬勃的小伙子很快就学会了如何对钻石进行清洗、分拣,并按照众多客户的不同要求进行二次分类。凭借着娴熟的分拣钻石技巧能令钻石增值不少,因为分拣之后的每一堆钻石都是某个客户指定的大小和质量,因此客户会为此多付酬金。
阿伦·麦赫塔对分拣工作着了迷。他每天不分昼夜地研究钻石的特征。在一堆堆的钻石毛坯面前,他躬着腰身逐个挑选,用寸镜对每一颗钻石详细观察。然后他用耙子把一堆加工好的钻石拢到桌子中间,开始对它们进行分拣。到了这个时候,他舅舅的抛光作坊已经发展到七台机器的规模了。闲暇的时候,阿伦就找台抛光机练习打磨的技巧。不久以后,他开始自己购买成品钻石,分拣之后再转手倒卖给需求不断扩大的市场。麦赫塔家族眼看就要一帆风顺地发达起来,但是在1959年,整个家族遭受了重创。“那个时候,我们的父亲已经是一家钻石公司的合伙人了,” 阿伦的小弟弟迪利普·麦赫塔回忆道,“有一天他下班回家,情绪十分低落。屋子里静得怕人。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见他脸上一幅难过的样子。我母亲问他究竟出了什么事,他说合作伙伴们把他给炒了。哥哥阿伦拉过他的手说道:‘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您不会后悔离开那里的。’那一天的情形我永远也忘不了。”
阿伦在麦赫塔家族里是出了名的硬汉。父亲失业的第二年,阿伦朝他借了200美圆,与舅舅和另一个合伙人创办了B. 阿伦库玛尔联合公司。其中B代表班沙利,阿伦库玛尔是阿伦的全名。他们在孟买开了一家小型工厂。他们买进毛坯之后用自己的设备抛光一部分,并把另一部分转包给孟买和苏拉特的小作坊进行加工。他们把挣来的每一分钱都投入了运营当中,购买的毛坯数量也越来越大。后来阿伦的兄弟阿尔沙德和父亲也加入进来。麦赫塔家族后来连续抓住了三次宝贵的机遇,财富像滚雪球一样年年攀升,最终跃居为钻石行业的龙头老大。
第一次转机是1963年中印交战时期。在战争造成的恐慌中,印度的钻石价格在八周内下降了20%。阿伦·麦赫塔认为钻石的价格没有理由下跌。以美圆报价为准的钻石价格在世界其他地区都没有明显的波动。这次降价只是局部情况,而且是人们的情绪因素在作怪。在阿伦·麦赫塔看来,这次降价就好比钻石打折大甩卖。他趁机买下了大量钻石,并销往海外市场。此举为麦赫塔家族聚敛了丰厚的财富。印度政府看到还处于婴儿期的钻石行业居然为国家赚了那么多外汇,便开始鼓励商人们大量进口钻石毛坯,供应量也随之增大。
麦赫塔家族和国内其他同行在1966年迎来了第二次良机,那一年在印度中央银行的策划下,印度货币卢比贬值57%。如此一来,印度商人发现本国人的工资和企业日常管理费用与外国竞争对手相比居然减少了一半左右。同一时期,全球各地对于成品钻石的需求不断增加,安特卫普和特拉维夫的老牌切割中心显得有些心有些力不从心。在成品质量上大有改观的印度产品涌入市场,填补了空白。
1969年,麦赫塔家族三度好运当头。那个时候,印度的钻石购买量大得惊人,戴比尔斯集团意识到印度的重要性,便邀请了包括B·阿伦库玛尔联合公司在内的九家印度钻石企业参加了当年的“赏光”特许购买。麦赫塔家族从此粉墨登场。
麦赫塔家族的生意规模越来越大,他们在商界的地位也节节高升,于是他们决定冲出印度,走向世界。世界上最大的钻石二次代理销售的市场是安特卫普的老弗莱米希河港。从戴比尔斯集团购得特许专卖品的交易商在那里倒卖钻石,该城的老牌钻石中心是最主要的国际钻石自由市场,在那里流通的钻石中来源于戴比尔斯的商品比例全球最低。
1973年,迪利普·麦赫塔作为家族的先遣部队来到了安特卫普,当时在钻石中心占主导地位的是犹太裔商人。迪利普很快就领略了犹太人在世界的强势文化。麦赫塔家族决定为安特卫普的公司起个新名号。他们最后决定采用一种最美丽最稀有的钻石颜色作为公司的名称,而且那个名字听上去带有浓郁的异国情调,却不过分古怪。迪利普·麦赫塔操办着所有事宜,并带着所有文件前往公证处办理生效手续。公证员问起新公司的名称,他答道:“玫瑰幽蓝(Rosy Blue)。”公证员一听便抬起头来,满脸疑惑的表情,问道:“你是说‘罗森布隆(Rosenbloom,常见的犹太姓氏——译者注)’吗?”
时至今日,“玫瑰幽蓝”的大名在安特卫普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该公司在安特卫普包下了一座豪华写字楼的最顶层,其办公区之大在当地无出其右者。他们的办公室装修考究,看上去朴素淡雅,地上铺的是浅色的石板,墙上镶嵌着漂白过的木版,形形色色的现代艺术品在办公室里随意点缀。这样的布局透着一股淡泊出世的味道,但是谁要是这么想就错了。“玫瑰幽蓝”公司的唯一宗旨就是销售钻石,这样的生意经常让个中人在大悲大喜中难以自持。有一次,迪利普·麦赫塔在会议室和客户洽谈的时候双方的争吵声穿过墙壁,在走廊里回响,阿伦·麦赫塔听到之后莞尔一笑:“吵架是常有的事。”他心满意足地说道,“他们这帮人(“玫瑰幽蓝”的交易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等争吵的声音稍微小了一点之后接着说:“他们一个礼拜七天连轴转。”
“玫瑰幽蓝”公司在九个国家雇佣着25,000多员工,他们的经营范围包括钻石成品和毛坯的交易、钻石清洗和切割,以及钻石抛光等等。一眨眼的工夫就可能有五万多个体抛光工匠与玫“瑰幽蓝签”定了劳务合同。进入“玫瑰幽蓝”公司的钻石,就像在巨型猛兽血管中流动的血液一样,随着强有力的律动输送到世界各地。今天,印度的钻石行业看上去坚不可摧,战无不胜,似乎这个行业存在的目的就是坐收红利。阿伦·麦赫塔承认自己当时也是这么想的。
阿伦·麦赫塔说道:“在1979年以前,我从来就没想过干钻石这一行还能赔钱。我们从钻石销售中赢利,而且政府还为我们颁发大量进口钻石毛坯的执照。由于我们赚的是外汇,政府还允许我们进口大型机械之类的管制商品,我们通过倒卖这些东西又能赚上一笔。”但是在1979年,美国的大规模通货膨胀造成了美圆贬值,印度卢比头一次比美圆还值钱。印度商人欠着银行的贷款是卢比,但是买他们钻石的客户付的是美圆。而美圆现在换不来那么多卢比了。这个情况使加工商手中的钻石售价低于他们的原始买进价。除了赔本销售之外谁也不可能让存货顺利出手。
这场危机像凶猛的风暴一般席卷了整个印度。十三年前印度借卢比贬值之机大发横财的情景如今倒了过来。这一回他们栽在了数学游戏上。很多印度钻石加工商不得不囤起货物,停止销售。他们大挂免战牌,给工匠们放了长假,暂停一切生产活动。整个行业一时间萧条凋敝。商人们无钱偿还贷款,只能眼见着债台高筑。阿伦·麦赫塔在这个时候召集了一次家庭会议。“我当时对迪利普说,钻石工业以美圆为基础。毛坯的价格以美圆结算。这个事实永远也不会改变。所以咱们吃亏就吃这一次,赶紧抛售存货吧。咱们吃一堑长一智,很快就能回到正轨。”
麦赫塔家族卖掉了所有存货,赔了一大笔钱,然后很快就开始了下一轮毛坯购买和加工。由于他们的竞争对手此时处于休战状态,“玫瑰幽蓝”公司很快就恢复了盈利的状态。不少竞争对手对他们的行为怨声载道。在安特卫普,人们当着迪利普·麦赫塔的面指责“玫瑰幽蓝”公司无视公平规则,肆意胡来。阿伦·麦赫塔记得当时还有人造谣说他们在帐目上做了手脚,准备宣布破产,溜之大击。“玫瑰幽蓝”公司对此的反应就是继续大量购买并加工毛坯,然后出售成品。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钻石行业在同一时期连续遭到打击。当时,不少安特卫普、特拉维夫和纽约的戴比尔斯特许买家干起了囤积居奇的投机买卖,他们一改往常直接转手特供钻石的做法,把成色好、个头大的钻石捏在手里,等待价格上升。面对如此行径,戴比尔斯集团又气又恼。毕竟这些年来控制价格一直是戴比尔斯的特权,所以他们才搞起了垄断集团。如今这些小字辈的中间商居然要分庭抗礼了。戴比尔斯担心的不光是投机倒把造成的钻石价格下跌,更主要的是由他们卖出的100美圆一克拉的钻石经过倒手就变成了200美圆一克拉。如此一来,戴比尔斯相当于“损失”了一克拉100美圆的利润。戴比尔斯手中的大权眼看就要旁落了。
对此,戴比尔斯集团迎头猛击,在钻石毛坯上追缴了30%的附加税。投机商们在这个突然的变故之下不得不放弃了囤积的存货。前一阵子被投机商炒到7万美圆1克拉的D级无瑕白钻瞬间跌到了1万美圆。投机商趸起来的钻石飙升价格,迅速下跌。不少公司在那次动荡中破了产,但是“玫瑰幽蓝”公司仍然稳坐钓鱼台。印度钻石行业赖以生存的小个儿次等钻石不在囤积之列,故侥幸躲过一劫。毫发未损的印度钻石业在饱经洗礼的钻石市场上力拔头筹。这次事件巧妙地勾画出印度钻石行业辛辣的本质:看似不起眼的廉价钻石凝聚起来的经济力量不容小看。草根阶层孕育出的强大实力对于印度的竞争对手来说是十足的威胁,但是对于钻石王国中的开采行业来说却是天赐的福音。
孟买市场对小个儿钻石的胃口,说明钻矿出产的珠宝级钻石的比例超过了任何历史时期。好几千万克拉的工业级钻石,在印度钻石业的巧手打扮之下登入了珠宝的店堂。曾经是钻石开采业垃圾的小个钻石一下变成了摇钱树。这个新开辟的市场,为众多钻矿带来了生机。在昏暗的作坊中席地工作的印度工匠们改变的不光是那些微小钻石的命运,而是整个钻石行业的面貌。没有印度钻石行业的辉煌,世界上最大的钻矿——澳大利亚的菱花矿——根本不会存在,而戴比尔斯集团也不会在接下来那场较量中打错了算盘。
1986年是菱花钻矿全面投产的第一年,那年的总产量是29,000,000克拉,相当于该年度世界天然钻石全部产量的40%。假如菱花钻矿出产的钻石质量属于中等,那么它的矿主可就与戴比尔斯集团平起平坐了。但是除了招牌产品粉钻石之外,菱花钻矿出产的钻石大多是小个儿的棕钻。南非的祝万能钻矿出产的钻石平均价值是100美圆1克拉,但是菱花钻矿产品的均价只有11美圆1克拉。对于菱花钻矿来说这是个坏消息,但是对于印度来说这却是天大的喜讯,因为除了印度之外谁也加工不了这个级别的钻石。
菱花钻矿的联合开发商是里约汀多公司和澳大利亚的阿什顿矿业有限公司。这两家合作伙伴最初是与戴比尔斯集团签定销售协议的。然而,根据澳大利亚媒体的报导,在合同刚生效的时候,双方在戴比尔斯集团的钻石评估程序上产生了口角。根据戴比尔斯集团和菱花钻矿之间的协议,戴比尔斯集团将派20名评估师在澳大利亚矿区对产品抽样进行实地鉴定,并以鉴定结果为准估算整批产品的收购价格。从当时的公开报导里可以看出,菱花钻矿一方对戴比尔斯集团做出的产品评估深表不满,买卖双方就此展开了一场势不两立的对峙。
菱花钻矿方面在公众面前对那场纠纷三缄其口。等皮球踢到了戴比尔斯那边的时候,集团发言人写了一封电子邮件,信文如下:“众所周知,钻石鉴定的标准包括因毛坯内部瑕疵状况或天然裂缝对钻石成色的影响等方面做出的主观判定。为了调和主观因素带来的偏差,不同个人对同一包钻石毛坯做出的鉴定一般存在15%左右的差异。本集团与菱花钻矿之间的合同就受到了这个问题的干扰,然而双方的分歧已经通过友好的手段完全化解。”
然而说归说,做归做,1996年,菱花钻矿在同戴比尔斯集团打了十年的交道以后脱身而去。戴比尔斯集团立刻把大批的低端钻石毛坯向印度倾销,发往印度的特许钻石全是廉价的货色,他们想借此掏空印度人的钱包,封锁菱花钻矿产品的销路。戴比尔斯集团曾经在一次“赏光”销售中卖给了印度价值2亿美圆的钻石毛坯,使菱花钻矿不得不把价格下压了25%。
不仅如此,戴比尔斯集团还在自家编纂并发往孟买的《银行家手册》年刊中发表了骇人听闻的预言,借此打击印度银行巨头的信心。手册中写道:“菱花钻矿独立经营的决定必然会造成整个钻石工业的产品帐面价值大幅度下跌。”与此同时,大批俄罗斯工业级钻石也涌入了印度,把本来已经趋于饱和的市场塞得满满当当,毛坯价格继续下跌,情况不容乐观。
令戴比尔斯集团如此大动肝火的部分原因可能来自加拿大,因为1996年菱花钻矿另起炉灶的做法为加拿大的钻石产品打开了生路。也许戴比尔斯集团就是想公开地教训一下菱花钻矿,让他们领教一下约翰内斯堡巨头的厉害。一路下跌的毛坯价格把菱花钻矿挤到了破产的边缘。戴比尔斯集团的大手笔动摇了孟买加工商的信心,后者对未来的期望一落千丈。
菱花钻矿的负责人知道这样的制裁不会坚持太久。他们在孟买采取了相应的反击,他们安慰当地的抛光工匠和银行家,向他们保证自己的经济基础依然坚实,而且即将恢复正常状态。菱花钻矿的行动安抚了印度人的情绪,因为他们已经花了一大笔钱投资购买了专门的机器,以对付品质顽劣的菱花钻矿产品。如果说戴比尔斯集团在这次行动中犯了什么错误的话,那就是他们低估了印度的能力。他们倾销的劣质毛坯并没有淹没印度的市场,反而让它的规模不断扩大。这次惩戒行为的长期效果就是加大了印度市场对菱花钻矿产品的需求量。2000年,戴比尔斯集团经过了四年的思考终于认识到了问题的本质,出人意料地打算购买菱花钻矿次级合作伙伴40%的股份。他们的竞标以失败告终。菱花钻矿的高级合作伙伴里约汀多公司买下了阿什顿矿业有限公司,进一步确立了自己在钻石行业中的地位。
印度钻石行业的主心骨是一座名为普拉萨德会所的混凝土大楼,它外观丑陋,坐落于充斥着尘土和喧嚣的孟买剧院区。所谓的剧院区早已不是丝竹乐坊,而是聚集着大量商人掮客和跑腿小工的钻石交易市场。送货的人员穿着宽大的衣服遮掩着贴身携带的钻石毛坯。商人们三五成群地挤在一起,互相交换着钻石包裹。普拉萨德会所一直是新闻媒体的焦点。成群的人们通过门卫室进入邋遢不堪的大院,然后进入会所的大厅。他们在大厅里排成长龙等待着那部狭小的电梯,队伍能一直排到门外。虽然这座大楼几年前就投入使用了,但是建筑工作并没有完成。楼梯上堆着建筑废料,楼道里裸露的电线上悬挂着光秃秃的灯泡,昏暗的走廊里灯光微弱。墙角里积满了灰尘,空气中弥漫着水泥的味道,墙壁和天花板上到处可见水泥剥落的痕迹。身挎步枪的警卫坐在歪歪扭扭的破椅子上值勤。紧闭的办公室大门背后,俨然是另一番天地,那里摆着大理石办公桌,电话线时刻不停地连接着安特卫普、东京、台北、特拉维夫和纽约等国际都会。
世界上80%的珠宝类钻石是在普拉萨德会所操控的公司之间流通。但是如此寒碜的外观和周围聚集的乌合之众令普拉萨德会所看上去好象自然灾害的产物,也许这副狼狈相正好印证了印度老牌切割中心的一贯看法,那就是印度人不喜欢钻石,他们爱的只是金钱。每年,在阿伦·麦赫塔的公司里流转的钻石价值十亿美圆,他坐在普拉萨德会所顶楼的办公室里微微一笑,说道:“嗯,也许我们印度人是有点盛气凌人吧。”
有一天,我开着车子沿着海边公路开进了玛拉巴尔山的绿化区。老派头的宅院掩映在残墙的后面,透过树木,有些建筑只露着或尖或弯的房顶。我把车子停在了克里夫路上,旁边就是拉塞尔·麦赫塔的红色奔驰跑车。停好车后,我走进了拉塞尔新宅的建筑工地去和他见面。工地上堆着不少木料,一位工匠把一块深色的木头放在大腿上,用凿子雕刻着拉塞尔的夫人选定的花样。泥瓦匠们正在打造大理石露台,露台上今后会装上水景喷泉,宾客们可以倚在栏杆上从山巅眺望阿拉伯海。 ; ;
麦赫塔和我攀着楼梯来到了豪宅的顶楼,这一层今后就是他的卧室,并且还会加上一个私人阳台,让他随时观赏更加绚丽的海景。玛拉巴尔山上的这座宅院不光是这个家族崛起的象征,它代表着钻石珠宝业新纪元的到来,正可谓“昔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曾经买不起钻石的人现在也能拥有钻石首饰了。这个一炮打响的新兴行业向市场上输送了数以亿计的成品钻石,同时也改变了勘探人员的计算标准。三十年前不值得开发的矿脉在今天可能就是香饽饽,因为其中的细碎钻石正符合印度钻石行业的胃口。孟买和苏拉特对次等钻石毛坯的需求就像一项数学领域的发现影响甚广,远远超越了印度的国界。
第八章 多格里布新篇章
人们对钻石的追求如饥似渴,如醉如痴,这种强大的欲望使所有出产钻石的地方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想当年那个五月的清晨,三个毛矿工在阿贝特河里淘出了硕大的粉钻,成千上万的毛矿工闻风而动,从巴西各地赶来挣抢地盘,产钻河流地带瞬间变成了纷争四起的是非之地。加拿大的巴兰斯地区也因为发现了钻石而招引来众多的移民。曾经人迹罕至的辽阔荒原一夜之间被直升飞机的轰鸣打破了宁静。如果说巴兰斯的钻石大发现震撼了钻石世界的陈旧规则,那么钻石本身便严重地破坏了巴兰斯地区的平衡。如今,钻石王国上空的风云变幻,控制权也几经易手。不断有人投身钻石行业,为自己圈出一片领地,从这个现象中不难看出钻石行业游戏规则的必然趋势。新参与者之中的多格里布印地安原住民居然在和世界上规模最大的矿业公司的较量之中大获全胜。
2000年3月,从黄刀城延伸出来的公路上结着一层厚厚的冰,保安车队护送着钻石运输车队在路上不分昼夜地连轴转。重型卡车在冰封的路面上小心地穿梭在湖区之间。卡车们在城里的停车场里集结待命,分明在和时间赛跑。对于当地的钻石企业来说,春天——这个每年都会遇到的敌手近在眼前。
从黄刀城到拉可格拉斯湿地东部地区之间的冰路,辗转280英里。途中经过的湖泊在3月里结冰6英尺厚,足够让重型卡车从上面安全驶过。但是随着每天日照时间的延长,冰面上的薄弱环节会受到阳光格外的“照顾”。在湖泊之间的陆地上,暴露在外的土壤比别处更能吸收阳光,冻土层在几个小时里就能化成无法通过的泥淖。重型车辆在这条路上只有6个星期的通行时间。在这段紧张的时间里,偏远地带的矿区必须卯足了力气把整整一年需要的物资尽快调运到位。那个春天,里奥汀多公司心急火燎地等待加拿大政府的最后一道批示,以便把建筑材料运到艾拉·托马斯发现的戴亚维克矿区以北,进行扩大建设。
戴亚维克矿的负责人本以为在环保问题方面扫清了一切障碍,怎料得一纸至关重要的许可证突然在有关部门遭到了拒签。里奥汀多公司和亚伯资源公司已经在准备开矿的地区进行了5年的采样调查和地图绘制工作。他们对湖区的自然环境进行了周密的研究。5年期间他们投入了数亿美圆,上报的文件也累计有好几千页。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政府居然在某个环境(节)问题上大做文章,在公路上把他们的运输车队拦截了下来。
投资方——里奥汀多公司和亚伯资源公司,一气之下关闭了戴亚维克矿区,让员工歇了工。由于黄刀城上刚关闭了一座金矿,业内人士不禁人心惶惶地认为钻矿即将被彻底关闭。由于建设成本过高,巴兰斯地区并无全年可用的公路,于是错过了冬季的运输窗口期就意味着耽误全年的进度。根据里奥汀多官方公布的数据,停工一年就使其项目贷款的利息增加5000万美圆,业内观察人士估计该公司很可能放弃开发计划,以免遭受拖延之苦。
后来发生的事态表明,拒绝签署救命文件的加拿大联邦政府部门并非戴亚维克矿区命运的主宰,真正的发言权掌握在多格里布印第安原驻民手中。拉可格拉斯湿地自古以来便是包括多格里布在内的多个部落原驻民的生活区,多格里布族的战略家们把开发许可当作谈判条件捏在手里,在戴亚维克矿区开发商同意支付他们提出的经济赔偿之前绝不动摇。多格里布人的干涉和阻挠是权力革新的一种体现。这个渺小且大部分未开化的部落分散在巴兰斯地区边缘的灌木地带,然而正是他们让价值13亿加圆、两年内雇员将达到450人的矿产开发项目停了工。
多格里布的“首府”雷亚距黄刀城60英里,坐落在玛利安湖畔的高地上。城中圣米开勒教堂的银色尖顶在蓝天的映衬下耀眼夺目。玛利安湖北部的一条冬季冰路连接着分散在玛尔特里湿地和雷亚湖区的多格里安社区。在面积相当于苏格兰的领地上生活着3000多名多格里安人,其中1700人住在雷亚。
从多格里布人在雷亚的居住情况就能看出他们对自家地盘的眷恋和捍卫之心。一天,代表族人与戴亚维克开发商谈判的多格里布人——42岁的约翰·B·佐依载着我沿着湖边积雪重重的道路转了一圈。沿途众多根据亲属关系建立起来的多格里布家族集团之间并没有明显的界线,却彼此过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佐依轻易就能看出各个部族之间的疆界。途中每路过一片住宅,佐依便向我如数家珍地介绍道:“住在这里的是塔噶·勾提部落,也就是‘沿岸多格里布人’。他们的部族姓氏分别是拉贝斯卡、威灵和布莱克达科。你看这里有一条很细的界线。”然后他指着隔壁的一所房子说:“住在这边的人姓巧克力或哈士奇,他们是艾塔提部落的,他们的部落名称含义是‘部族之间’,因为他们活动在大熊湖和本地之间。”
一路上,我们还经过了马丁湖部落和林边部落。如今钻石带来的财富改写着多格里布人的传统,曾经按照血缘关系和祖先居住地组织起来的小部落逐渐瓦解了。建筑开发商在雷亚边缘稀疏的灌木丛里铺设了全新的街道。现代感十足的郊区房屋配备着铝合金边框,门口平台上架着烧烤设施,房子旁边的高塔上安装着卫星天线。选择住在新开发区那里的居民,并不是因为他们的亲戚住在附近,而是因为他们能买得起这样的住宅。房子外面停着的新卡车显示着金钱造成的贫富差距,因为不少多格里布人在BHP公司1998年投产的钻石矿区谋到了薪水颇丰的职业。
但是多格里布人从钻石中得到的不光是金钱,他们同时获得了强大的权力。2000年初,多格里布新势力在戴亚维克开发商和拉可格拉斯湿地里的1亿7百万克拉的白钻石储备之中横插了一杠子。
这些原住民能够有力量令钻矿停产,证明了昔日的钻石王国在格局上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多格里布人用老祖宗留下来的传统与淘钻公司进行交易,换得今日的新生活。他们行动迅速,借助振兴土著文化的东风于1991年刚在当地发现钻石资源的时候就已经建立起当地政权了。
当地发现钻石的消息传开之后,多格里布的首领们立刻看到了机会,但是他们同时也认识到:自己并不具有对这场急行军似的商业活动能够起到影响的合法权利。佐依说道:“那是一场极其疯狂的热潮。我现在还记得当年发生在维克维提的事情。那里曾经住着100多名土著,大概分布在十几个家庭里。他们的居住地后边有一座小山,外来的直升飞机就降落在那座山上。他们的地图上并没有土著社区的位置,那些多格里布人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家伙从灌木丛里冲了出来,每人抱着一捆圈地用的桩子,并在小镇中心占起了地盘。他们身上带着圈地授权,圈得有理有力。我们正打算和他们就领地问题协商的时候,发现钻石的消息使对方加紧了圈地的步伐。圈地事件表明我们不受任何保护,除非替他们说话的政府开恩我们才能有口饭吃。在他们发现钻石的时候,在(西北地区的)所有钻矿上工作的多格里布人寥寥无几。所以我们下定决心追回利益。”
多格里布人的祖先以打猎为生,他们从这一点上找到了维权的法律依据。部族首领们派年轻的多格里布研究人员深入偏远地区的族人聚居地采风,四处搜集关于猎人的传说,以此证明自己民族的起源。从他们采集到的故事中不难看出多格里布人的祖先在故土上总结出的生存智慧。
“虽然动物们四处游荡,但是它们一般不会按照原来的路返回。咱们的祖先就是这么说的……比方说(北美驯鹿)从维克维提附近出发,他们当时管那个地方叫克维亚克瓦提,然后我们知道(驯鹿)会一路走到诺迪依克。等它们要回到巴兰斯的时候会沿着斯纳尔湖的另一侧走,取道茨纳西,最后返回巴兰斯。(讲述人:约翰尼·艾亚克佛,73岁。)
驯鹿以前会经过贝嵯克,前往亚提迪克,它们会沿着艾塔奇一直走到一个叫作基提的地方,等它们安顿下来之后,如果当地水草丰沛,驯鹿会在那里呆好长一段时间。(讲述人:乔·佐依·费什,70岁。)”
上面的故事中提到的地名,是狩猎文化的物质基础,更是他们的祖先赖以生存的重要资料。在多格里布人看来,谁若以开矿等方式毁掉了传统的地貌和地名,就等于破坏了他们的财产,必须为此付出代价。澳大利亚矿业公司BHP对他们提出的赔偿条件欣然同意,于1994年向多格里布的“财政部门”缴纳了120万加圆,并正式做出雇佣当地土著居民的承诺。等戴亚维克矿区的投资商里奥汀多公司和亚伯资源公司与他们协商的时候,他们开出的价码比当年高出了许多。戴亚维克的开发商在这个问题上打了个磕绊,于是他们的卡车就误在了冬季公路上。
在漫长的冬季里,夏日的阳光撤离了拉可格拉斯湿地,钻矿的营地从20英里的高空中清晰可辨,恰似夜空中明亮的钻石。BHP矿区的年产量是400万克拉,艾拉·托马斯在拉可格拉斯湿地下面发现的矿脉年产600万克拉,光是这两个矿的产量就占了全球每年珠宝级钻石产量的15%。这些产品中的绝大部分都流入了戴比尔斯营销渠道之外的市场。BHP公司出产的钻石毛坯只有35%经由伦敦销售。亚伯资源公司现在已经更名为亚伯钻石公司,该公司每年收进戴亚维克矿每年40%的钻石产品,换算成重量就是250万克拉。亚伯钻石公司与纽约最大的钻石商蒂凡内公司签定了供货协议,将亚伯出品的钻石中品质最佳的直接销往蒂凡内,省得从DTC那里兜圈子。
戴比尔斯集团的频繁失利被人们看了个详细,其首先在与澳大利亚进行的廉价钻石之战中败北,接着又企图在里奥汀多的鼻子底下收购菱花钻矿的部分股权,却再度功败垂成。对戴比尔斯集团来说,更严重的不详之兆来自俄罗斯,该国年均钻石产量占世界总产量的20%,而且是出了名的倔脾气,随着俄罗斯实力的增长,他们很可能放弃长久以来一直令他们不自在的合作关系,脱离戴比尔斯集团,独立推销产品。如果事情真的这样发展下去,戴比尔斯集团在钻石毛坯市场上占有的份额就会在十年之内从原来的80%狂跌到50%不到。放眼望去,戴比尔斯集团噩运连连,曾经不可一世的垄断集团行将就木。
然而戴比尔斯集团才不会这么容易就乱了阵脚。集团内部的高级主管们正在酝酿走一着险棋,他们的计划大胆而突兀,该计划出自欧内斯特爵士。2001年2月1日,一份公告令钻石行业大吃一惊,该报告称:戴比尔斯集团正计划把他们的股票从证卷市场撤出,以便摆脱股民的监督,从而加强奥本海默家族的控制力。他们的做法是由奥本海默家族买下戴比尔斯集团某合伙人拥有的45%股份,由“英美公司”收购45%的股份,另外10%的股份由戴比尔斯集团和博茨瓦纳政府合营的“戴博瓦纳公司”购买,“戴博瓦纳公司”拥有戴比尔斯集团绝最重要的钻矿资源。这个做法体现出戴比尔斯集团的最新策略,即提高公司的股票价格,增强集团事务的透明度、抛售伦敦的钻石存货、不再充当钻石毛坯市场管理人的身份,以吸引更多投资者的关注。然而遗憾的是,他们的股票价格并没有明显地上涨。唉!即使面对创记录地廉价抛售钻石存货,也于事无补。在尼基·奥本海默看来,如此低廉的股票价格不啻于打折清仓,要是仍然无人问津,他就打算自己买下价值180亿美圆的整个集团。
钻石界的庞然大物从股票市场的公开注册名单上消失的时候,其肩负的重大责任也随之土崩瓦解。戴比尔斯集团一手创造的钻石王国不复存在,老牌垄断集团好似被沙砾掩埋的足迹一样无处寻觅。但是戴比尔斯集团在钻石行业中的实力始终强大得无与伦比,而且该集团在行业中的领导地位是不可能禅让出去的。在钻石史上的这个交叉路口上,钻石本身的名誉被左道旁门的邪恶交易所污,业内霸主身上象征权力的披风此刻更像是沉重的累赘。
参与反战争钻石交易活动的非政府组织多达70多个。在该行动的影响之下,安特卫普的“钻石高级委员会”派遣监察人员前往塞拉利昂和安哥拉进行监督,以保证上述地区出产的钻石全部是“官货”,而非战争钻石。但是这样的保证究竟具有多少可信性呢?那些钻石毛坯早在监察人员到岗之前就很可能混进了战争钻石。而且那些国家的主流产品的出处并非是大型城市,而是战火纷飞的矿区。
而真正让合法钻石免受战争钻石污染的保证体系也型同虚设。戴比尔斯的发言人宣称该集团在特许销售的发货箱中增加了书面说明,证明箱中货物属于合法钻石,籍此保护下家的权益。但是它的客户还会通过其他途径购买钻石,于是戴比尔斯集团提供的证明就成了他们加工任何钻石的保护伞,反正钻石成品的消费者又看不出来自己买到的钻石究竟出自戴比尔斯在伦敦的销售中心还是安特卫普黑市上某个走私分子的鞋子夹层。
躲在虚假表象背后进行的钻石交易层出不穷。大量非法钻石通过大开方便之门的商业口岸涌入市场,顺便获得了伪造的通行护照。瑞士根本就没有钻矿,但是由于大批商人通过瑞士的自由贸易区倒卖钻石,瑞士便名列大宗钻石货物原产国的名单。西非小国冈比亚也受到了相同的待遇,该国并不出产钻石,可是钻石交易公司们通过冈比亚走私非法钻石,并在销往安特卫普和特拉维夫的时候把钻石的原产国标为冈比亚。即便是不久前才加入钻石王国的淳朴少年加拿大也未能幸免,联邦警署已经就犯罪分子在极地钻石中搀加战争钻石的非法活动发出了警告。
要说那些不法商贩的犯罪天赋的确是无师自通。2001年4月,比利时报纸《晚报》刊登了关于比利时军方情报人员发现一批安特卫普大型公司企业参与了UNITA战争钻石的交易。一组相关专家在向联合国安理会提交的关于战争钻石交易的报告中提到非法走私系统运作起来不留痕迹,现有的审查手段毫无用武之地。毫无疑问,钻石商人们深知抗议战争钻石交易的非政府组织们并不情愿发动大规模抵制钻石产品的活动,因为他们不想伤害在合法钻矿上工作的非洲劳动人民。但是另一种思潮正在发展壮大,那就是为了保住一个非洲人的工作而让其他非洲人付出生命的代价是不可取的。
除了戴比尔斯集团之外,谁也无法真正削弱战争钻石的交易。当年该集团一声令下让下级客户收购来自其他渠道的散装钻石,这一行动对战争钻石的交易商而言是又快又狠的一记重拳,因为市场上每星期的交易额骤然减少了1500万美圆。虽然很快就有其他买家来填补空白,但是有一点是千真万确的,那就是现在要想通过倒腾非法钻石来贴补战争的军费可真是难上加难了。
现在不少钻石在进入市场的时候附带可靠的原产地证明。如果公众的反战争钻石情绪对钻石销售构成了威胁,那么市场对于“身世清白”的钻石需求就会迅速增大。戴比尔斯集团的执行总裁加里·拉尔夫承认在上述情况发生的时候,戴比尔斯集团可能要求DTC的所有客户把出自戴比尔斯的钻石分开处理,如此一来,从钻矿到市场的产供销合法渠道便得到了有利的巩固。虽然这种情况发生的几率极小,但是只要发生了就会让整个钻石行业为之一震,因为其直接后果就是让一大批不受合法身份保护的钻石变成来历可疑的次等货,身价一跌再跌。
一系列独立的监察系统也能保证合法钻石的身份不受污染,比如美国国会在2001年初计划施行的《清白钻石法案》就是其中一例。该法案一旦生效,所有不受身份证明保护的钻石将被美国拒之门外。法律的利剑将挥向钻石出口渠道。如果监察人员掌握着某种可靠的技术手段,比如罗斯曼教授研制的鉴别方法,那么任何插手战争钻石交易的中间商很可能会遭受灭顶之灾。战争钻石在全球钻石产量中也许只占很小的一部分,但是它们的危害是巨大的。早年间的钻石行业古老而神秘,与钻石这一特殊商品倒也成龙配套,但是今天一切都变了,每年从地里产出的钻石多达115,000,000克拉,钻石的面貌也发生了本质上的变化。
钻石王国中新人倍出。在巴兰斯钻石大发现之前,BHP公司挖掘的唯一碳产品就是煤。钻石矿主里奥汀多公司的实力也增长了许多。然而加拿大的钻石矿藏做出的贡献远远不止这些,它同时为钻石王国培养出众多坚韧不拔的优秀人物,其中很多人至今还活跃在行业之中。
艾德·席勒钻出了点湖矿脉之后一直在世界各地勘探钻石矿藏。他积极参加各种地址盛会,浑身上下洋溢着探索新目标的激情。克里斯·詹宁斯在玛斯方坦失利之后被心怀不满的股东从领导岗位上刷了下来,但是后来他杀了一记回马枪,重新坐上了第一把交椅。他把精力平分在加拿大和南非,主要负责铂金和钻石这两种贵重矿产。
罗伯特·加尼科特当上了亚伯钻石公司的执行总裁。格兰·托马斯和艾拉·托马斯父女二人离开了亚伯公司,创立了航海家勘探公司。他们的产业包括与加拿布拉瓦钻石公司的一项联合经营项目,后者的主管是当年和约翰·葛尼一起最先在加拿大发现钻石的南非人罗里·摩尔。目前艾拉和摩尔驻扎在安大略省北部的沼泽低地,他们的领地毗邻表面积30英亩的金伯利火山筒,拥有该火山筒的正是加拿大最活跃的高级矿产企业——戴比尔斯统一矿业。
2001年初,加拿大再次出现淘钻狂潮,这次热潮的始发地位于曼尼托巴省境内。
曾与艾拉·托马斯住在同一帐篷里的莱妮·科夫仍然在寻找钻石,却不肯透露她搜索的具体位置。
2001年2月,矿工们在橙河上的萨克森德里夫特发现了一块216克拉的钻石,那块土地是当年多基奥·赛赫瓦勒为全顺海克斯公司买下的。那块钻石的表面朦胧无光,人们曾经讨论过磨个窗面供买家验货的方案,但是他们最终放弃了这个做法,并把它原封不动地卖了850,000美圆。这件事不光让全顺海克斯从中受益,后来更是给败走安哥拉的小公司“钻石事业”带来了转机。“钻石事业”早已换了新老板,并在橙河沿岸置办了产业,那块巨型钻石被人发现之后,该公司立刻指出自己的矿区就在该钻石的发现地旁边。
加比·托尔科沃斯基后来参与了一套软件的开发过程,那套程序能够根据钻石内部独特的折射图案谱写出优美的音乐。
此时此刻,从博茨瓦纳到钻石海岸,从北极圈到巴西,在众多的钻矿上保证会有个人在利用某种手段窃取钻石毛坯。
钻石带有黑暗和光明二重性。它们是人类心灵上开出的窗面。早在地球与太阳形成之前钻石就在宇宙中飘荡。最古老的钻石随着行星爆炸之际产生的威力无比的飓风遍布宇宙。在我们的星球上,碳元素在100英里以下密不透风的地方形成了脆弱的钻石晶体。很多钻石在由里及表的旅途中不得不放弃了晶体的结构,退变成石墨。这种难以形容的脆弱本性至今仍是钻石的特征之一。当年的波斯征服者纳迪尔·沙阿打败德里苏丹之后,跑到苏丹的宫殿里掘地三尺地搜寻世界上最著名的钻石,却一无所获,后来苏丹的女眷之一告诉他那块钻石被苏丹藏在了包头布里。纳迪尔·沙阿于是大摆鸿门宴,邀请战败的苏丹前来一晤,席间,他提出宾主双方按照东方礼节互换包头布。德里苏丹自然无法拒绝这个要求。纳迪尔·沙阿故作镇静地把对方递过来的包头布戴在了头上。后来他借故回到自己的私人房间,拆开了包头布,找到了那块钻石。据说他当时激动得喘着粗气,高喊一声:“科·依·努尔!”那块钻石从此有了名字,科·依·努尔的意思是光明之山。
经由钻石行业拆封并出售的便是这份光明。强光之下整个行业开始腐烂变质。一堆干净的钻石毛坯颤颤地闪动着内在的光芒,让人立刻血脉贲张,不能自已。如果你把双手插进钻石堆里,会感到钻石仿佛丝绸一般柔滑,它们簌簌地穿过手指之间的空隙。钻石乃是大自然日精月华的杰出之作。切割师在开工之前必须详细考证每块钻石的来历与历史。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阿贝特河上的三个毛矿工在那个炎热的5月清晨发现的大个儿粉钻也许已经化身为玫瑰色的奇葩,或者已经粉身碎骨了也说不定。这才算是伟大的冒险。
后记:作者鸣谢
首先请让我向探索家克里斯·詹宁斯致以深深的谢意,他就博茨瓦纳和加拿大两地的钻石发现为我提供了热情无私的帮助。地质学家艾德·席勒为拙作提供了宝贵的意见和建议,斯图尔特·布拉森则为勘探活动的具体内容进行了润色。雨果·杜梅、罗伯特·加尼科特和格兰·托马斯分别对大量章节进行了审阅。艾拉·托马斯、罗宾·霍普金斯和莱妮·科夫也对部分内容进行了校读。马萨诸塞大学的史蒂芬·哈格提为我提供了宇宙中钻石的具体数量,对此我不胜感激。约翰·葛尼对涉及他的工作成果——钻石指示剂矿物质的那一部分提供了修改意见,罗里·摩尔和一工作起来就不知疲倦的乔治·里德向我尽心尽力地讲解上层地幔方面的构造。维恩·兰普顿就涉及冰川问题的章节提出了改进意见。资深钻石题材作家、在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高就的乔治·哈洛令钻石原子结构一段增色不少。拙作之中任何过于简略或平淡的叙述皆是不才的疏忽。
万分感谢兰迪·特纳专门派飞行员把我送到巴兰斯的钻矿营地,在营地上工作的梅丽莎·柯克利、尼克·波基兰克和詹妮佛·厄文三位地质学家手把手地教我如何挖掘指示剂矿物质。同时还要感谢BHP公司的格雷翰姆·尼克尔斯以及协助我前往安哥拉采风的比尔·特里南曼。在涉及金色ADA一案的章节中,承蒙FBI调查员乔·戴维森、旧金山调查员杰克·伊曼道夫和《美国新闻与世界报导》的大卫·卡普兰等人鼎力协助。巴里·伯格协助我对书中涉及在威廉·戈德堡钻石公司切割大个钻石的段落进行了修改和校对,他还为我在其他方面提供了热忱的帮助,谨以此文表达对他的感激。在这里我还要感谢西蒙·缇克尔和魅力无穷的曼哈顿钻石商理查德·布奥诺默。
伊安·斯迈利阅读了关于战争钻石部分的草稿,并提出了宝贵的意见。大力感谢比勒陀利亚国家安全学院的杰基·波特吉尔特和多伦多约克大学国际安全研究中心的艾德·多斯曼让我掌握了钻石战争的来龙去脉。在这里我还要向史蒂芬·法比安、海洋钻石矿主安德列·洛夫、尼尔·胡根霍特和彼德·丹琴表示感谢。感谢孟买和安特卫普的麦赫塔家族对我的照顾,特别感谢教我手持寸镜最佳方法的苏尼尔·什里瓦斯塔瓦,以及在苏拉特对我关怀有加的皮由什·沙一家。杰拉尔德·罗斯柴尔德和马克·波士顿审阅了关于印度的部分稿件,令我倍受鼓舞。
珀斯的蒂姆·特里德戈德就菱花钻矿和戴比尔斯之间的纠纷提出了建设性意见,并帮我确认了菱花钻矿粉钻石被盗的真实情况。感谢悉尼的戴安娜·巴格诺尔在涉及菱花钻矿偷盗现象的不少片段中提供了重要的情况。尤其感谢珀斯两家报刊《西澳大利亚人》和《星期天时报》新闻资料库的管理人员,他们为本书中部分人名地名和时间日期的校对工作提供了不可替代的帮助。戴维·拉帕就安特卫普钻石行业提出了独到的见解。钻石行业的万事通卡尔·皮尔森和凯瑟琳·巴内特对我的帮助千金不换。查尔斯·温德翰姆阅读了草稿并校正了关于DTC内部盗窃活动的内容。非常感谢在钻石知识方面有活字典之称的理查德·威克-沃克,他对我的书稿提出大量宝贵意见,并特别感谢他允许我在书中引用他本人关于巴西大个儿粉钻向公司做出的报告。
万分感谢美国司法部反垄断司犯罪起诉局副局长的大卫·布罗特纳,他仔细校读了本书中相关政府声明。
戴比尔斯集团几年如一日地对我的工作进行大力支持,最早帮助我的乔治·伯恩如今已经从董事会退了下来,此人乃是老牌钻石王国中的“达官显贵”。伦敦分部的罗杰·冯·伊格翰和我通了两年的E-mail,对我的咨询有问必答,从来不嫌麻烦。同时还要感谢汤姆·比尔德摩-格雷、克里斯·威尔伯恩、乔·乔依斯、特雷西·彼德森、汤姆·特维蒂、罗里·摩尔·奥法拉尔、克里斯·阿尔德曼、安德鲁·拉蒙,还有我刚认识的时候在博茨瓦纳当主管、现在已经是约翰内斯堡执行总管的加文·毕佛斯。对于和我讨论钻石安全问题的阿兰·格罗斯爵士,我的感激之情难以用语言表达,还要对戴比尔斯集团的执行总裁、永远以礼待人、以理服人的加里·拉尔夫说声:谢谢。同时对尼基·奥本海默,表达诚挚的谢意。
感谢《大西洋月刊》首次刊登关于钻石海岸盗窃活动的段落,尤其感谢杂志编辑艾米·米克对我的大力提携和帮助。史蒂芬妮·伍德、苏珊·沃克、大卫·赫尔、杰佛逊·刘易斯以及阿利克斯·毕姆等人对我关怀备至,在此一一谢过。尼尔·巴斯科姆协助我策划了本书的出版。乔治·吉布森和克莱夫·普里德尔对我的手稿进行了大量的斧正。若没有我的代理人迈克尔·卡莱尔的杰出工作,一切努力都将付之东流。我的编辑杰基·约翰逊同样功不可没。最后我要向对我个人和我的工作不断进行关注和激励的海瑟·阿伯特,表示最深厚的谢意。
译者说明
经过半年的呕心沥血,[美]马修·哈特撰写的《钻石》一书的中译本,终于刊行在即。这首先要归功于现代科技的突飞猛进,极大地缩短了地域上的距离,凭借网络所提供的方便旅居英国Cheltenham的第一译者康怡与居住北京的第二译者李景屏能够合作翻译这部内容丰富、颇有兴趣的著作。由于在英国的康怡一时买不到Matthew Hart的《DIAMOND:Adoureney to the Heaart of an Obsession》,第一章的前10页是借助扫描把中信出版社的样书从网上发到了康怡的电子信箱。
在此后的翻译过程中,对有歧义的句子进行磋商,愈发有赖于E-mail频频传书。当翻译到第七章——介绍“科·依·努尔钻石”同英国王室的关系时,原文中有这样一句“It is set in the Maltese cross on the front of the crown made in 1937 for Queen Elizabeth”。“Queen”在英文中有“女王”、“王后”之意,翻译成“伊丽莎白女王”,从词意上不能说错。但在英国只有两位伊丽莎白女王,一位是都铎王朝时期的伊丽莎白一世(1558——1603年在位),一位是现在依然在位的伊丽莎白二世(1952年即位),这两位女王同1937年制造王冠一事都不可能搭边。而英国国王乔治六世于1936年即位,1937年为王后制造王冠也在情理之中。问题是,乔治六世王后的芳名是否叫伊丽莎白,经过一番查找资料才得以证实:乔治六世的配偶名为“伊丽莎白·鲍斯·莱昂”。如果不仔细斟酌,译成“伊丽莎白女王”就容易让读者产生错觉,把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同她的母亲——乔治六世的配偶,混淆在一起。
我们之所以在翻译时对选择“女王”还是“王后”如此反复推敲,也同一本出版不久的有关耶稣会士在清宫绘画的译著有直接关系(因涉及到学界与出版界,恕不在此写出书名)。该书的译者在行文至康熙孝诚皇后的叔父索额图同传教士的关系时,竟然把索额图译为“索额图亲王”。在《清史稿》、《满汉名臣传》等著作中记载:索额图家族的爵位为一等公,该家族从无一人被封为亲王,而且承袭公爵爵位的是索额图的兄弟并非索额图本人。撰写该书的外国作家,所依据的资料主要是耶稣会士的信件、回忆录等,上述材料难免有不准确之处。经过翻译——把原著中称呼索额图为“公”再译成“亲王”,就错上加错了(在英文词汇中公爵与亲王、侯爵是同一个词,至于法文是否也如此,不敢妄言)。有鉴于此,我们在处理此类问题时就格外小心,惟恐不准确。
至于第十二章涉及戴比尔斯集团改制问题的译文,更是费尽周折,原文中的public ownership在习惯上大多直接翻成公有制,private则是私营制。上述词意,用在戴比尔斯集团身上显然是不合适的。身在英国的第一译者康怡在查阅相关的资料后,才弄明白“public ownership”按照西方人的观念,是指股份制中让公众购买股份以筹集资金并最后分红返利的做法。而我们所说的“公有制”,其实是外国的“国有制”。书中的“private”则是指:不公开发售股票,以吸引企业级买家进行投资的体制。
赫然印在封面折页上的:“钻石带有黑暗和光明的二重性。它们是在人类心灵上开出的窗面”,此论堪称精辟之至。当我们跟随作者马修·哈特先生一起神游钻石王国之后,对“黑暗和光明的二重性”就有了刻骨铭心的体会。
“人类心灵上”的“黑暗”通过“开出的窗面”,也就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非洲在上个世纪70年代以来在长达1/4世纪的时间里,因争夺钻石资源而导致的战争以及为战争提供资金的走私“战争钻石”,揭示出最为黑暗、最为血腥、最为野蛮的一页;至于凭借钻石价格与特权支撑的“金色ADA公司”的“精英们”一掷千金地挥霍——“身穿意大利名家制作的西服,手腕上戴着价值5万美金的名贵手表”,“很快又添置了好几艘价值1200万美圆的豪华游船”以及在一个只有三巨头的公司很快就拥有15辆豪华轿车的种种行径,则向人们揭露出身居要职的“硕鼠”之辈在鲸吞国有资产过程中极为贪婪、极为丑恶的嘴脸。
与此同时,“人类心灵上”的“光明”也通过“开出的窗面”而光芒四射——设在“伦敦北区一所废弃学校顶层的两间狭小的屋子里”的非政府组织(也就是NGO)“寰宇证人”在 1998年12月,“提交了一份长达14页的控诉,题为《野蛮行当》”,“抨击钻石行业是战争的同谋”,并“引用了大量公开文件的原文,以证实钻石行业对于安哥拉‘战争钻石’流向安特卫普的姑息态度”。而“寰宇证人”的负责人,就是一位“身材高挑,皮肤白皙”,“意志坚定的女性”。正是由于“寰宇证人”的不懈努力,反对走私“战争钻石”的呼声才日益高涨,钻石行业的龙头老大——戴比尔斯集团不得不在出售钻石时“对客户保证他们所购进的钻石没有一颗来自联合国决议反对的战争交易”。“联合国、美国国会、英国政府和‘寰宇证人’的联合出手,才迫使戴比尔斯关闭了安哥拉分部”。为了避免“灾难性的消费者罢买事件一触即发”,戴比尔斯集团“赶快同不干不净的钻石划清了界线”。
另一个把“人类心灵上”的“光明”投向社会的是位“生活并不奢华的夫人”,她在英国的克里斯蒂拍卖行先后拍卖了“镶嵌着华丽的蓝钻石、橙黄钻石和透明钻石的挂坠 以及名为“瀑布”的钻石项链;此后她又陆续拍卖了一些钻石首饰,累计获得100万英镑,并把百万英镑的现金捐助给慈善机构。这位并不愿透露姓名的夫人,是在以自己心灵上的光明去驱逐那些阴暗心灵所凝聚的黑暗。不管别人如何贪婪,一个“心灵”光明的人总会从自己做起……
当我们把译完的书稿整理完毕后,不禁掩卷长思——世界的钻石,钻石的世界,从钻石看世界……
本书开卷以巴西的三个“毛矿工”在巴西米纳斯热拉斯省的阿贝特河的上游发现粉钻为起点,“他们足足赶了一个小时的路才找到一部电话,在那里,他们给驳船的船主吉尔玛·坎波斯挂了个电话,正因为此人拥有这些驳船,他便理所当然地是这颗钻石的主要拥有者。”“但是毛矿工们也拥有1/5的份额”,这些都是绕不过的规矩。“毛矿工们发现了钻石,就享有他们应得的那份利益,而且他们的佣金必须分文不少地按时付清。”而在一个不遵守游戏规则的社会,三个“毛矿工”可能携带粉钻逃跑,船主也可以在卖掉钻石后以种种理由拒绝支付佣金。其结果是或是三个“毛矿工”同船主之间的血战,或是三个“毛矿工”之间的自相残杀。由于彼此都遵守了游戏规则,船主在扣除鉴定等成本后获利1000万美圆,三个“毛矿工”也分享了总数为200万美圆的佣金。
而在该书结尾时,提到加拿大的多格里布印第安原住民,居然把“进行了5年的采样调查和地图绘制”,“投入了数亿美圆”的里奥汀多公司和亚伯资源公司的运输车队给拦截了下来,“错过了冬季的运输窗口期”。这就意味着投资方要“停工一年”,“ 贷款的利息增加5000万美圆”。“多格里布族的战略家们把开发许可当作谈判条件捏在手里,在戴亚维克矿区开发商同意支付他们提出的经济赔偿之前绝不动摇”。多格里布人以狩猎为生,“谁若以开矿等方式毁掉了传统的地貌和地名,就等于破坏了他们的财产,必须为此付出代价。”最终还是开发商同意支付经济赔偿,“多格里布人和戴亚维克达成了合营协议,同时入伙的还有黄刀族、奇帕维安族、因纽特族和美迪斯族等原住民部落。曾经大字不识的猎人和渔夫的后代,终于与钻石帝国的皇帝戴比尔斯集团对上了话。”
即使是面对“渺小且大部分未开化的部落”,也必须遵守游戏规则,其结果是开发商——戴比尔斯集团赢得了巨额利润,而多格里布人的传统生活也被财富所改写,以前按照“血缘关系和祖先居住地组织起来的小部落逐渐瓦解了”,不少多格里布人在“钻石矿区谋到了薪水颇丰的职业”,住进了“现代感十足的郊区房屋”,“房子外面停着的新卡车显示着金钱造成的”变化。遵守游戏规则,是构筑社会和谐的前提。
康怡、李景屏
2005年10月20日